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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尤利西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詹姆斯 • 乔伊斯(爱尔兰) | 发布时间: 1019天前 | 39788 次浏览 | 分享到:


正在巡逻的丙五十七号警察停下脚步,跟他寒喧。


“今儿个天气不错,凯莱赫先生。”


“可不是嘛,”科尼·凯莱赫说。


“闷热得厉害,”警察说。


科尼·凯莱赫一声不响地从嘴里啐出一口干草汁,它以弧形线飞了出去。就在这当儿,一只白晳的胳膊从埃克尔斯街上的一扇窗户里慷慨地丢出一枚硬币。[55]


“有什么最好的消息?”他问。


“昨儿晚上我看到了那个特别的聚会,”警察压低嗓门说。


* * *


一个独腿水手架着丁字拐,在麦康内尔药房跟前拐了个弯,绕过拉白奥蒂的冰淇淋车,一颠一颠地进了埃克尔斯街。拉里·奥罗克[56]只穿了件衬衫站在门口,水手就朝着他毫不友善地吼叫:


为了英国……


他猛地往前悠荡了儿步,从凯蒂和布棣·迪达勒斯身边走过,并站住,吼了一声:


为了家园和丽人。[57]


从杰·杰·奥莫洛伊那张苍白愁苦的脸可以知道,兰伯特先生正在库房里接见来客。


一位胖太太停下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枚铜币,丢在伸到她跟前的便帽里。水手喃喃地表示谢意,愠怒地朝那些对他置之不理的窗户狠狠地盯了一眼,把脑袋一耷拉,又向前悠荡了四步。


他停下来,怒冲冲地咆哮着:


为了英国……


两个打赤脚的顽童嚼着长长的甘草根,在他身旁站下来,嘴里淌着黄糊糊的涎水,呆呆望着他那残肢。


他使劲朝前悠荡了几步,停下来,冲着一扇窗户扬起头,用拖长的深沉嗓音吼道:


为了家园和丽人。


窗内发出小鸟鸣啭般的圆润快活的口哨声,持续了一两节才止住。窗帘拉开了。一张写着“房间出租,自备家具”字样的牌子打窗框上滑落下去。窗口露出一只丰腴赤裸、乐善好施的胳膊,是从连着衬裙的白色乳搭那绷得紧紧的吊带间伸出的。一只女人[58]的手隔着地下室前的栏杆掷出一枚硬币。它落在人行道上了。


一个顽童朝这枚硬币跑去,拾了起来,把它投进这位歌手的便帽时,嘴里说着:


“喏,大叔。”


* * *


凯蒂和布棣·迪达勒斯推开门,走进那狭窄、蒸气弥漫的厨房。


“你把书当出去了吗?”布棣问。


玛吉站在铁灶[59]跟前,两次用搅锅的棍儿把一团发灰的什么许进冒泡的肥皂水里,然后擦了擦前额。


“他们一个便士也不给,”她说。


康米神父走边克朗戈伍斯田野,他那双穿着薄短袜的脚脖子被残茬扎得痒痒的。


“你到哪家去试的?”布棣问。


“麦吉尼斯当铺。”


布棣跺了跺脚,把书包往桌上一惯。


“别自以为了不起,叫她遭殃去吧!”她嚷道。


凯蒂走到铁灶跟前,眯起眼睛凝视着。


“锅里是什么呀?”她问。


“衬衫,”玛吉说。


布棣气恼地嚷道:


“天哪!难道咱们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吗?”


凯蒂用自己的脏裙子垫着手,掀开汤锅的盖儿问:


“这里面是什么?”


锅里喷出的一股热气就回答她了。


“豌豆汤,”玛吉说。


“你打哪儿弄来的?”凯蒂问。


“玛丽·帕特里克修女那儿,”玛吉说。


打杂的摇了一下铃。


叮啷啷!


布棣在桌前落座,饿着肚子说:“端到这儿来!”


玛吉把稠糊糊的汤从锅里倒进了碗。坐在布棣对面的凯蒂边用指尖将面包渣塞进嘴里,边安详地说:


“咱们有这么多吃的就蛮好了。迪丽哪儿去啦?”


“接父亲去了,”玛吉说。


布棣边把面包大块儿大块儿地掰到黄汤里,边饶上一句:


“我们不在天上的父亲……”[60]


玛吉过往凯蒂的碗里倒黄汤,边嚷道:


“布棣!不许这么胡说八道!”


一叶小舟——揉成一团丢掉的“以利亚来了”[61],浮在利菲河上,顺流而下。穿过环道桥[62],冲出桥墩周围翻滚的激流,绕过船身和锚链,从海关旧船坞与乔冶码头之间向东漂去。


* * *


桑顿鲜花水果店的金发姑娘正往柳条筐里铺着窸窣作响的纤丝。布莱泽斯·博伊兰递给她一只裹在粉红色薄绉纸里的瓶子以及一个小罐子。


“把这些先放进去,好吗?”他说。


“好的,先生,”金发姑娘说,“上面放水果。”


“行,这样挺好,”布莱泽斯·博伊兰说。


她把圆滚滚的梨头尾交错地码得整整齐齐,还在夹缝儿里撂上羞红了脸的熟桃。


布莱泽斯·博伊兰脚上登着棕黄色新皮鞋,在果香扑鼻的店堂里踱来踱去,拿起那鲜嫩、多汁、带褶纹的水果,又拿起肥大、红艳艳的西红柿,嗅了嗅。


头戴白色高帽的h·e·l·ys[63]从他面前列队而行;穿过坦吉尔巷,朝着目的地吃力地走去。


他从托在薄木片上的一簇草莓跟前蓦地掉过房来,由表兜里拽出一块金怀表,将表链抻直。


“你们可以搭电车送去吗?马上?”


在商贾拱廊内,一个黑糊糊的背影正在翻看着小贩车上的书。[64]


“先生,管保给你送到。是在城里吗?”


“可不,”布莱泽斯·博伊兰说,“十分钟。”


金发姑娘递给他标签和铅笔。


“先生,劳您驾写下地址好吗?”


布莱泽斯·博伊兰在柜台上写好标签,朝她推过去。


“马上送去,可以吗?”他说,“是给一位病人的。”


“好的,先生。马上就送,先生。”


布莱泽斯·博伊兰在裤兜里摆弄着钱,发出一片快乐的声响。


“要多少钱?”他问。


金发姑娘用纤指数着水果。


布莱泽斯·博伊兰朝她衬衫的敞口处望了一眼,小雏儿。他从高脚杯里拈起一朵红艳艳的麝香石竹。


“这是给我的吧?”他调情地问。


金发姑娘斜瞟了他一眼,见他不惜花费地打扮,领带稍微歪斜的那副样子,不觉飞红了脸。


“是的,先生,”她说。


她灵巧地弯下腰去,数了数圆滚滚的梨和羞红的桃子。


布莱泽斯·博伊兰越发心荡神驰地瞅着她那衬衫敞口处,用牙齿叼着红花的茎,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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