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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路遥文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路遥 | 发布时间: 1024天前 | 47584 次浏览 | 分享到:


“咱看看去。”姑夫对我说。 


我于是跟着姑夫来到了张家堡前村的饲养院里。 


一进院子,我们就看见了一个极其混乱的场面。 


人们纷纷拥挤在棚圈里拉牲口——听说是按抓纸蛋分开的。因此,运气好的在笑,运气不好的在叫,大骂骂。有一个老汉竟然蹲在一角落里放开声哭着。 


另外的地方,集体的东西都按五叔制定的土政策在分。分不清楚的就抢,就夺接着就吵、就骂、就架打。甚至一根牛缰绳都要剁成几截……一旦失去了原则和正确的引导农民的自私性立刻就表现出来。有些东西哪怕变成废物,也要砸烂,一个均等地分上那么一块或一片。不能用就不能用!反正我用不成,也不能叫你用得成! 


我作为一个国家干部,对这种状况已经不能熟无睹了。因为我看见有些有竟然把队里的手扶拖拉机都大卸八块,像分猪肉一样,一人一块扛走了。他们说拖拉机上的钢好,拿回去能打造老镢头。我立刻让姑夫去叫五叔。我自己开始规劝打架的人和破坏东西的人。但这些人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说书记让这样分,你管得吗?姑夫气急败坏地回来了。他说没找见我五叔。 


正好我表弟赶来了,他匆匆地问候了我一声,然后着急地对我姑夫说:“爸!我爸队里的公窑都平价卖给私人了……”“那你是干啥的?亏你还是个团书记哩!你羞先人哩!明天等着看吧,半村人都会叫公安局用法绳捆了去!”姑夫气愤地指教儿子说。“我五爸说单干了,还要公窑干什么!他现在正领着队干部分公路边的树哩!”“天老子呀!这家伙不要命了!他现边上的树怎敢分嘛!虽说是队里栽的,可公路是公家的嘛!你等着看吧,树一分开,一两天就被连根刨了!这还了得!是这,你腿快、赶快去公社叫个干部来,最好是来个领导!”姑夫命令我表弟说。 


“我的面子怎能把公社领导请来……”表弟嘟囔着说了一句。“你说,张家堡分东西打死了几个人,看他们来不来!快去!到你五叔家把他的自行车骑上,叫公社的人连夜上来!” 


表弟撒开腿跑了……两个钟头以后,公社书记就亲自跑来了。他也显然对张家堡这个局面生气极了,把五叔狠狠批评了一顿。公社书记让社员都把东西交回来,破坏了的生产工具,谁破坏了谁赔钱。他宣布:张家堡大队的责任制先缓后搞,公社要专门派工作组来苏助进行……五叔当时给公社书记作了检讨,说他水平低,没把事情弄好;说他也是“为了执行党的路线”,想把这场运动搞得轰轰烈烈……这个骚乱的夜晚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我躺在姑夫家的土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想,如果我是公社书记的话,今晚上我就会把五叔的书记职务撤了。可是……他将仍然是张家堡的领导人。 


我想起他说的“把这场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的话,他把什么事都看成了运动。他实际上也就是前多年各种各样的“轰轰烈烈的运动”培养的一种干部,他患了一种“运动”病。 


于是,我又想起了上一回我和五叔相遇的情景——那是我自童年见罢他后第二次遇见他,又是在那么一个特殊的场所,因此留下的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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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5)


小说^t*xt-天.堂

第一次相遇这是一个混乱的的年月。 


江青在全国推广小靳庄经验,要肚子都填不饱的农民赛诗,赛歌,赛唱样板戏。这个政治游戏一时风得全国农村。赛不赛诗,唱不唱样板戏,学不学小靳庄经验,拿当时最流行的话说,就是一个“路线问题,”许多县为了“紧跟形势”,纷纷派出专人去开津的小靳庄参观学习。参观大寨,参观小靳庄,在当时已成为一种相当时髦的行为。有些穷得一个劳动日只值几分钱的队,也要拿出一笔经费让他们的大队书记去朝拜这两个圣地。学习小靳庄的活动一开始,报纸的报道照例要立刻在版面上反映出来,而且无疑应该是这一时期报道的重点。总编辑召开了紧急会议,让各部立即下去采访。我们家乡所在地区属于革命老区,在这些政治运动中照例列为重点报道地区,我也被临时抽到了这一报道班子,和一群记者来到我们地区。 


到地区革委会政工组解了一些一般情况,这个记者组就分头下到了各县。我各另一各记者来到了我们县。据地区政工组负责人讲,我们县这方面的工作是全地区的“样板。” 


县政工组得知我们是来采访这面活动的,当天下午就在县礼堂举行了县级各单位学习小靳庄赛诗会。在这个闹哄哄的赛诗会上,一群一群的人轮流上台,又唱又叫。有一个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也自告奋勇上台念了他自己胡诌的一首“诗”。县政工组长竟然和他老婆一块上台唱样板戏,他扮李玉和,他老婆扮个李铁梅,当他老婆叫他“爹”时,台下人笑得几乎发了疯。我坐在“贵宾席”上,痛苦得如坐针毡。一切都目不忍睹。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专为我产两个人安排的。尊贵的人啊,已经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了! 


我的同得却是个响当当的“革命派”。他在这样的场所里十分活跃。他拿出记者的派头,举着带闪光灯的照相机,在台上台下忙得不亦乐乎。我尽管反感所有这一切,但只能把一切烦恼理在心头。我是个渺小的人物,没勇气公然去反抗这类东西;我只是还没有丧失正常人的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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