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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悲惨世界》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维克多·雨果 | 发布时间: 1017天前 | 42746 次浏览 | 分享到:


常常,马德兰先生恬静和蔼地在街上走过,在受到大家赞叹时,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穿一件铁灰色礼服,拿条粗棍,戴顶平边帽的人迎面走来,到了他背后,又忽然转回头,用眼睛盯着他,直到望不见为止;这人还交叉着两条胳膊,缓缓地摇着头,用下嘴唇把上嘴唇直送到鼻端,做出一种别有用意的丑态,意思就是说:“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总而言之,我还没有上他的当。”


这个神色严厉到几乎令人恐怖的人物,便是那一种使人一见心悸的人物。


他叫沙威,是个公安部门的人员。


他在滨海蒙特勒伊担任那些困难而有用的侦察职务。他不认识马德兰的开始阶段的情形。沙威取得这个职位是夏布耶先生保荐的,夏布耶先生是昂格勒斯伯爵任内阁大臣期间的秘书,当时任巴黎警署署长。沙威来到滨海蒙特勒伊是在那位大厂主发财之后,马德兰伯伯已经变成马德兰先生之后。


某些警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面目,一种由卑鄙的神情和权威的神情组合起来的面目,沙威便有那样一副面孔,但是没有那种卑鄙的神情。


在我们的信念里,假使认为灵魂是肉眼可以看见的东西,那么,我们便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种怪现象,那就是人类中的每个人,都和禽兽中的某一种相类似;我们还很容易发现那种不曾被思想家完全弄清楚的真理,那就是从牡蛎到鹰隼,从猪到虎,一切禽兽的性格也在人的性格里都具备,并且每个人都具有某种动物的性格。有时一个人还可以具有几种动物的性格。


禽兽并非旁的东西,只不过是我们的好品质和坏品质的形象化而已,它们在我们眼前游荡,有如我们灵魂所显出的鬼影。上帝把它们指出来给我们看,要我们自己反省。不过,既然禽兽只是一种暗示,上帝就没有要改造它们的意思;再说,改造禽兽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灵魂,恰恰相反,那是实际,并且每个灵魂都有它自己的目的,因此上帝才赋予智慧,这就是说,赋予可教育性。社会的良好教育可以从任何类型的灵魂中发展它固有的优点。


这当然只是从狭义的角度、只是就我们这尘世间的现象来谈的,不应当牵涉到那些前生和来生的灵性问题。那些深奥问题不属于人的范畴。有形的我绝不允许思想家否认无形的我。保留了这一点,我们再来谈旁的。


现在,假使大家都和我们一样,暂时承认在任何人身上都有一种禽或兽的本性,我们就易于说明那个保安人员沙威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阿斯图里亚斯①地方的农民都深信在每一胎小狼里必定有一只狗,可是那只狗一定被母狼害死,否则它长大以后会吃掉其余的小狼。 


①阿斯图里亚斯(asturias),西班牙古行省。


你把一副人脸加在那狼生的狗头上,那便是沙威。


沙威是在监狱里出世的,他的母亲是一个抽纸牌算命的人,他的父亲是个苦役犯。他成长以后,认为自己是社会以外的人,永远没有进入社会的希望。他看见社会毫不留情地把两种人摆在社会之外:攻击社会的人和保卫社会的人。他只能在这两种人中选择一种,同时他觉得自己有一种不可解的刚毅、规矩、严谨的本质,面对他自身所属的游民阶层,却杂有一种说不出的仇恨。他便当了警察。


他一帆风顺,四十岁上当上了侦察员。


在他青年时代,他在南方的监狱里服务过。


在谈下去之前,让我们先弄清楚刚才我们加在沙威身上的“人脸”这个词。


沙威的人脸上有一个塌鼻子、两个深鼻孔,两大片络腮胡子一直生到鼻孔边,初次看见那两片森林和那两个深窟的人都会感到不愉快。沙威不常笑,但笑时的形状是狰狞可怕的,两片薄嘴唇张开,不但露出他的牙,还露出他的牙床肉,在他鼻子四周也会起一种象猛兽的嘴一样的扁圆粗野的皱纹。郑重时的沙威是猎犬,笑时的沙威是老虎。此外他的头盖骨小,牙床大,头发遮着前额,垂到眉边,两眼间有一条固定的中央皱痕,好象一颗怒星,目光深沉,嘴唇紧合,令人生畏,总之,一副凶恶的凌人气概。


这个人是由两种感情构成的:尊敬官府,仇视反叛。这两种感情本来很简单,也可以说还相当的好,但是他执行过度便难免作恶。在他看来,偷盗、杀人,一切罪行都是反叛的不同形式。凡是在政府有一官半职的人,上自内阁大臣,下至乡村民警,对这些人他都有一种盲目的深厚信仰。对曾经一度触犯法律的人,他一概加以鄙视、疾恨和厌恶。他是走极端的,不承认有例外,一方面他常说:“公务人员不会错,官员永远不会有过失。”另一方面他又说:“这些人都是不可救药的。他们决做不出什么好事来。”有些人思想过激,他们认为人的法律有权随意指定某人为罪犯,在必要时也有权坐实某人的罪状,并且不容社会下层的人申辩,沙威完全同意这种见解。他是坚决、严肃、铁面无私的,他是沉郁的梦想者,他能屈能伸,有如盲从的信徒。他的目光是一把钢锥,寒光刺人心脾。他一生只在“警惕”“侦察”方面下功夫。他用直线式的眼光去理解人世间最曲折的事物;他深信自己的作用,热爱自己的职务;他做暗探,如同别人做神甫一样。落在他手中的人必无幸免!自己的父亲越狱,他也会逮捕;自己的母亲潜逃,他也会告发。他那样做了,还会自鸣得意,如同行了善事一般。同时,他一生刻苦、独居、克己、制欲,从来不曾娱乐过。他对职务是绝对公而忘私的,他理解警察,正如斯巴达人理解斯巴达一样;他是一个无情的侦察者,一个凶顽的诚实人,一个铁石心肠的包探,一个具有布鲁图斯①性格的维多克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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