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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金蔷薇》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帕乌斯托夫斯基 | 发布时间: 1013天前 | 17173 次浏览 | 分享到:


瞧,关于菩提花的性质的话题,可以扯到多远!


显然一切都可以丰富人类的思想,什么都不应忽略。因为单凭象干豌豆粒或者破瓶子的细颈这样的不值一顾的东西的些微的帮助,也可以写出童话来的。


我还是想简略地回想一下我给假定的(差不多是妄想的)那本辞典所作的一些笔记。


我们的一些作家,据我所知道的,都有这样的“私人的”辞典。但他们不愿给别人看,不愿意而且极少提起。


我前面刚刚谈过的泉、雨、雷雨,霞,“潋纹”和各种花草的名字,也是重新想起来的“编字典的笔记”。


我的最初的一些笔记是关于森林的。我是在没有森林的南方长大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俄罗斯中部的大自然中,我最爱森林。


第一个把我完全迷惑住的关于“森林”的字眼是“荒凉的地方”。虽然这个词不仅与森林有关,但是这个词——和“野生的小树”一样——我第一次是从守林人那里听来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起,这个词在我的观念中,便和浓密的、覆满苔藓的森林,断木纵横的潮湿的密林,腐烂、朽树桩的含碘的气味,带点绿色的薄暮以及静寂联在一起的。“我的家乡,你是我的故里啊,我的自古以来荒凉的地方!”


接下去便是道地的森林语汇:“高大劲直的森林”,“白杨林”,“小树林”,“沙地松林”,“深密的丛林”,“干涸的森林沼地”,“烧毁的森林”,“阔叶树林”,“荒地”,“林边”,“护林所”,“白桦林”,“采伐”,“树皮”,“树脂油”,“林间小路”,“木质坚密的松树”,“檞木林”以及许多其他包涵着画一般内容的普通词汇。


甚至象“森林境界标”或者“标桩”这样的干燥无味的技术用语,都充满着不可捉摸的魅力。假如您熟悉森林,您就会同意。


不高的界标,竖在森林羊肠小道的交叉点上。附近总有一个小沙丘,丛生着逐渐枯萎的高高的杂草和草莓。这个沙丘是立界标时掘出来的沙子作成的。在界标平滑的上端,有烙出的数字——“林区”的号码。


差不多总有蝴蝶叠起翅膀在这种界标上取暖,蚂蚁也忙忙碌碌地在上面跑来跑去。


在这种界标旁边,比在森林里暖和(或者只是觉得这样)。所以人们总是坐在这里休息,背靠着柱子,听着林梢低微的响声,望着天空。在林间小路上,可以很清楚地望见天空。在天上徐徐地浮动着镶着银边的白云。大概这样坐上一个星期或一个月也不会看见一个人。


在天空和白云中,有着象在森林里,在低垂在咸地上的风铃草的蓝色干花萼中,以及在您心中一样的中午的静谧。


有的时候,过上一两年再与旧相识的界标相遇。而每一次都会想到多少光阴过去了,在这段时期里,你到过了多少地方,经受了几许悲伤和欢乐,而这个路标不分昼夜,不分冬夏总是立在这里,仿佛一个柔顺的朋友在等待着你。只是它身上的黄苔藓更多了,而菟丝子一直缠到了顶上。菟丝子开着花,由于森林的暑气,散发着象杏仁一样的淡淡的涩味。


最好是从消防了望台上看森林。可以清楚地看到森林如何消逝在地平线上,如何随着丘陵洼地而起伏,如何形成深谷的屏障。有的地方有一片水光,是林中之湖的镜子般平静的水面,或者是林中浅红色“凛冽的”河水的深渊。


在了望台上可以一览无遗地看见整个苍郁的森林地带,和全部庄严的森林地区——无边的、神秘的,它威严地召唤着人钻进它的谜一般的密林里去,


这个召唤是不可抗拒的。必须立刻拿起背囊、指南针到森林里去,埋身在这片绿色针叶树的汪洋大海里。


我和阿尔卡吉·盖达尔便有过这么一次。我们在森林里乱走了一整天和几乎一整夜。在从松梢透射下来的星光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在酣睡中),直到黎明之前,才走到蜿蜒曲折的林中小河边。它笼罩在暖雾里。


我们在河岸上升起了篝火,坐在篝火旁边,久久地沉默着,听着河中一段残树下的什么地方水声潺湲,然后听见一声麇鹿的哀鸣。我们坐着,沉默着,吸着烟,直到东方泛起了柔曼的朝霞。


“这样坐上一百年也不错吧!”盖达尔说。“你够不够?”


“不一定。”


“我也不够。把饭盒给我。烧点茶。”


他在黑暗中朝河边走去。我听见他用沙子擦了饭盒,又把饭盒骂了一顿,因为饭盒的金属耳把掉了。然后哼起一支我没听见过的歌来了:


强盗的、苍郁的森林


早已透不进阳光来。


藏在怀里的宝刀,


磨得飞快。


他的声音使我心里感到平静。森林也无言地听着盖达尔的歌声,只有小河还在淙淙响着,对拦路的残株发着脾气。


还有许多不是森林的词汇,但却和森林的语汇一样,用内涵的魅力来感染我们。


俄语中有关一年四季和四季自然现象的语汇,极其丰富。


比方我们随便拿初春来说吧。这初春,这位给余寒冻得发颤的姑娘,在她的锦囊里便有极优美的词汇。


开始了雪融、冰消、檐滴的季节。雪结成了粒状,和蜂窝一样,日渐下陷,发黑。雾侵蚀着它。道路逐渐烂了,开始了泥泞的季节。在河上出现了最初的冰孔,里面流着黑色的水,在小丘上出现了雪化了的地方和光秃的地方。积雪的边缘,款冬已发出了黄色的嫩芽。


然后,当冰开始斜着裂开、移动,并且从冰上的小圆洞、小孔和冰窟里冒出水来的时候,河上发生了冰的最初的浮动(就是浮动而不是流动)。


在“凹地流干”,春汛的雪水发出最后的冰块的冲撞声,从草原和田野上流出来之后,流冰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黑夜开始。


一一来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略过夏天而转来谈谈秋天,谈谈秋初的日子,就是已经开始“露月”(是“九月”的意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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