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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金蔷薇》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帕乌斯托夫斯基 | 发布时间: 1013天前 | 17190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拒绝了工作组的工作。那个时候,我认为(现在也是如此)有些人类活动的倾域,共同工作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写作工作。到头来,顶多能够辑成一个各种体裁的特写文集,而不可能写出一本完整的书来。我认为,不管题材有什么独特之点,一本书总应该有作家的个性,有他对现实,风格和语言的理解的一切特点。


我想,这就跟两个人或三个人不能同时拉一只提琴一样,也不能共同写一本书。


我把自己的想法对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说了。他皱着眉,照例,用指头在桌子上敲着鼓点子,想了一下说:“年轻人,人家会责备您自负的。您还是搞吧!不过不要丢脸——一定要带书回来。一定!”


在轮船上我想起了这一次谈话,深信自己一定能写出书来。我非常喜欢北方。当时我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大大地使我工作轻快顺利。显然,我想把一切迷惑住我的北方的特征,例如,白夜,静静的湖水,森林,稠李花,婉转动听的诺夫戈罗德省的方言,船首象天鹅颈般弯曲的黑划子,给杂色万草增添色彩的蜻蜓,都拉到这本关于彼得罗夫工厂的书里来。


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当时是一片荒凉。大街上铺着一些长满苔藓的大石块。整个城市好象是云母筑的,这大概是由于湖土的白色闪光和灰白色难看的、但却不讨厌的天空所致。


在彼得罗查沃德斯克,我待在档案所和图书馆里,阅读一切有关彼得罗夫工厂的资料。工厂的历史原来很复杂,也很有趣。彼得大帝,苏格兰的工程师们,我们的农奴出身的天才的匠师,加龙铸造法,水力机械,风俗习惯,这一切都给这本书提供了很好的材料。


在读完这—切之后,我到基瓦奇瀑布和基日村去了几天,这里有一座在建筑美方面,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木造教堂。


基瓦奇瀑布咆哮着,在它晶莹的、有弹性的飞瀑中,带下了直立的松树原木。


基日村的教堂,我是在日落时看到的。看来,要完成这种建筑,需要首饰匠几世纪的劳动才能落成。但其实是我们的普通的木匠在一段短短的时限内筑成的。


在这次旅行期间,我看见了许多湖泊、森林、多次光辉柔和的太阳和隐隐的远方,但是碰到的人却很少。


在彼得罗查沃德斯克我首先写就了我这未来的作品的大纲。其中有很多史料和描写,但是人物太少。


我决定就在这里,就在卡累利阿动笔,所以在退休的女教师谢拉菲玛.伊奥诺夫娜家里赁了一间房子。女房东完全象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太婆,除了一副眼镜和懂得法语而外,没有—点象女教师的地方。


我着手按计划写书,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而书简直在我手下分散开来。我怎么也不能使材料连起来,融成一体,让它自然发展。


材料松散。一些生动的段落互不连贯,上下不接气。它们一个一个孤单单地楞在那里,和那唯一能够给这些档案材料注入生命的东西,也就是和生动的细节、时代的气息、跟我有密切关系的人类命运毫无联系。


我描写水力机械、生产工作、匠人,我一面写着一面深深感到悲哀,因为我明白了,当我对这一切还没有自己的态度,当即使是最微弱的抒情的气息还没给予这些材料以生气的时候,是什么也写不成的。总之,什么书也写不出来。


(顺便说说,当时我了解写机器必须和写人一样,要懂得它们,爱它们,为它们欢乐和痛苦。不知道别人如何,我总是为机器感受肉体的苦楚。就比方“胜利牌”汽车吧,当它用尽最后的力气上一个陡坡的时候,我所感到的疲乏恐怕不下于汽车本身。这个例子或者不太恰当,不过我深信,假如你想描写机器,那你便要象对待活人一样对待它们。我发现优秀的工匠和工人就是这样对待机器的。)


没有比面对写作材料一筹莫展再难过的了。


我这时感到我是一个在干外行事的人,就好象我不得不去跳巴蕾舞或者编校康德哲学似的。


而高尔基的这两句话:“不过不要丢脸,一定要带回书来”,有时候刺着我。


而且还有叫我灰心的是,我神圣崇拜的写作技巧的一个基本条件落空了。我认为只有能轻易地、不失掉个性地支配任何素材的人,才可以做一个作家。


我决定投降,什么也不写,离开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就这样来结束了这个局面。


除了谢拉菲玛·伊奥诺夫娜而外,没有人可以听听我的伤心事。我本来准备跟她谈谈我的失败了,原来她凭一种想必是老教师的经验已经觉察到了。


“您好象我们中学里那些儍丫头在考试前一样,”她跟我说。“光是一个劲往脑袋里塞,弄得昏头昏脑,也不懂什么重要,什么毫无用场,您不过是疲劳过度了。这写作的事我虽然不懂,不过我觉得凭蛮劲是不顶事的。光把神经弄的非常紧张。这可不仅没有好处,而且简直危险。您别这么一股火就走了。休息休息。到湖上转转,到城里去逛逛。我们的城市很可爱,很朴素。也许会有点好处。”


不过我还是决定走了。行前,我上彼得罗查沃德斯克去了一趟。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没看见过这座城市。


我沿着湖畔向城北走去,来到了城郊。破房子已经到头了。前面是一片菜园子.在菜园子中间零零落落地点缀着一些十字架和墓碑。


有一个老人在胡萝卜畦上除草。我问他这是什么十字架。


“这儿以前是墓地,”老人回答说。“这里埋的好象是外国人。现在这块地作菜园子了,墓碑都给拔走了。剩下的也放不多久。顶多到来年春天。”


墓碑的确不多——一共不过五六块。其中的一块有生铁铸的华丽而沉重的栅栏围着。


我走近去。在毁坏了的花岗石柱上隐约可以辨出法文写的碑文。高大的牛蒡差不多把这些碑文全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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