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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佚名 | 发布时间: 856天前 | 13985 次浏览 |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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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波尼马——指八○至一四○厘米高的矮马。


    “阿列克谢?阿尔谢尼耶夫。笔记。”


    我坐着思考了好久,写什么呢?我一个劲地抽烟,整个房间烟雾腾腾,但是不感到苦恼,只是有些优郁,内心是平静的。最后我写道:


    “h公爵到编辑部来过,他是著名的托尔斯泰的信徒。他有一份关于图拉省饥民救济捐款和支出情况的报告,要求发表。他很胖,但不魁梧,穿一双高加索式样的软靴,戴一顶卡拉库尔羊皮帽,大衣领子也是卡拉库尔羊羔皮做的。这些穿戴虽然破旧,却很贵重,而且干干净净。灰色软上衣腰里系着皮带i显出圆滚滚的肚子,鼻子上架着金边的夹鼻眼镜。他待人谦逊,但他那端正优雅、油光水滑、白白净净的面孔和冷冰冰的眼睛使我极为不舒服,我立即对他产生恶感。当然,我不是托尔斯泰的信徒,但也完全不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我希望生活和人都美好,能激起爱和欢乐的感情,我只憎恨有碍于爱和欢乐的东西。


    “前几天我沿着博尔霍夫大街往上走,看到了一幅太阳西沉的景象:天寒地冻,西边天空渐渐清澈,一片青绿、透明、寒冷的天空映着明净的暮光,照着整个城市,勾起人们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和忧愁。人行道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脸冻得青紫的老人。他是个流浪乐师,正拉着破旧的手摇风琴;那长笛般的哨声、颤音、沙哑声,那从哨声和沙哑声之中迸发出来的浪漫曲调,那样悠远,带着异国情调和古风,弥漫了这凛冽的黄昏,也使人内心充满忧伤——唤起种种梦想和怜借之情……


    “我到处感到苦闷或恐惧。两星期前我看到的一件事至今还历历在目。也是个黄昏。只不过阴沉晦黯。我偶然走进一座不大的教堂,看见传道高台近旁离地板很近的黑暗处,摇曳着烛光。我走近一看,不禁呆若木鸡:三支小蜡烛粘在一口小棺材的前端,凄楚地微弱地照着四边围满纸花的粉红色小棺材,照着躺在里面的黑皮肤、凸前额的婴儿。要不是他的小脸现出瓷器一般的颜色,紧闭的凸眼皮呈雪青色,小嘴嘬成三角形,要不是这永恒的宁静和永世的孤独的气氛,他完全象是睡着了!


    “我已写出并发表了两篇小说,不过全是虚构的,令人不快。一篇讲饥饿的农夫,我没有见过这些人,也谈不上怜悯他们;另一篇写的是地主破产这个过时的题材,内容也是臆造的。其实我想写的只是破产地主p的屋前那株高大的银白色杨树,再就是他书房柜子上的鹞鹰标本,它张开驳杂的褐色翅膀,一只闪闪发光的黄玻璃眼睛永远朝下望着,假使写破产,我也只想描写它诗意的一面,写那感伤动人的东西:贫瘠的土地,贫穷残败的庄园,花园,奴仆,马匹,猎狗以及把前房让给后辈而自己栖息后房的‘老东家’。还要说说‘少东家’:他们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名一文,然而自视血统高贵,是高人一等的贵族阶层。贵族式这檐帽、斜领衬衫、灯笼裤、长统靴……聚到一块就是酗酒,抽烟,夸夸其谈,拿古老的装香槟酒的高脚杯喝伏特加,将空弹上进枪膛,狂笑着朝蜡烛开枪,把烛火射灭。这些‘少东家’中有个姓口的,完全离开破落的庄园,搬到磨坊去和情妇一起住在小木房里,当然,磨坊早已停业了,这情妇几乎没有鼻子,他们睡在木板床上,铺着麦秸,或者睡‘在花园里’,也就是木屋近旁的一棵苹果树下。苹果树枝上还挂着一块破镜子,镜子里映着白云。闲极无聊时,他就坐在树下,用石头去打鸭群,那是磨坊附近水湾里农夫放养的,每扔一块石头,鸭子就立刻嘎嘎直叫,喧闹着成群结队地扑到水中。


    “瞎老头格拉西姆是我家的旧仆,跟所有的瞎子一样,走路时微微翘起脸,好象在倾听,凭一根棍子本能地摸索道路。他住在村头一间小破房子里,孤苦伶什,只有一只鹌鹑为伴。那鹌鹑在韧皮编的笼子里一个劲地扑腾,撞到麻布做的顶篷上,日复一日,头上的毛都秃了。格拉西姆虽说眼瞎,可到了夏季,总是一大清早到地里去捉鹌鹑,聆听它们抑扬顿挫的音调,暖风吹拂到瞎子脸上,鸟声随风飘进田野。格拉西姆说,鹌鹑离捕网愈近,叫声就一下比一下热烈,一下比一下响亮,一下比一下更让捕鸟人紧张,那种揪心的感觉比世上一切东西都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大公无私的诗人!”


    十五


    我不愿到编辑部去吃早饭,于是来到莫斯科大街上,走进一家小酒馆。我喝了几杯伏特加,要了条鲜鱼下酒,我盯着盘里切成薄片的鱼头,心想:“这也值得记下来,鲱鱼有珠母色的腮。”接着我吃了一道沙锅炖的酸白菜焖鱼。酒馆里人客满座,低矮的餐厅里,飘散着薄饼和煎胡瓜鱼的气味和呛人的油烟。白衣跑堂弓着背,仰着后脑勺穿来穿去,象跳舞一般。体现了俄罗斯精神的老板,神气活现地站在柜台后面,斜着眼监视着每一个跑堂,既严厉又笃信上帝,这是他早已演惯了的角色。在小市民围坐的桌子中间,轻轻地走动着几个黑衣修女,她们穿着粗笨的带提靴环的靴子,身材矮小,象白嘴鸦一样。她们默默地向小市民们鞠躬,递上封面上饰有银边十字架的小黑书,小市民们蹙起眉头,从钱包里挑出几枚难看的戈比……这一切似乎是我的梦的继续,伏特加、酸白菜焖鱼和童年的回忆使我微微有些醉意了,泪水不由涌了上来……回到客栈后,我躺下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心情惆怅和懊悔。我对着镜梳了梳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太长,艺术家的风度太过分了,看着不舒服,就上理发馆去。理发店里坐着一个矮胖子,围着自罩布,脑袋亮光光的,一双兜风耳,活脱脱象只蝙蝠。理发师在他的上唇和两颊上涂上一层厚得出奇的肥皂泡沫,拿把刺刀灵巧地刮了又涂,涂了又刮。这一次是从下往上刮的,轻轻几下,就草率完事。蝙蝠叉开两腿,抬起半截身子,拉开罩布,弯下腰去,一只手按住胸部,另一只手洗那通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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