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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佚名 | 发布时间: 847天前 | 13700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时车厢有了一点点光亮。昏暗已藏在地板下边,地板上面已经半明半暗了。她,还在梦乡。头埋在枕头里,腿蜷曲着。我用我母亲赠送给她的一条古朴的丝织披肩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十九


    车站坐落在宽阔的山谷中,远离市区。车站虽不大。却令人惬意。站上,侍役殷勤有礼,脚夫和蔼可亲,坐在双套家用长途马车上的车夫老实厚道。


    整个城市掩映在葳蕤葱茏的花园中,它的盖特曼大教堂坐落在悬崖峭壁上,从那儿可以眺望东边和南边。东边山谷里孤零零地峙立着一座险峻的小山,山顶上有座古老的寺院,再过去是青绿一片,空旷无物,山谷逐渐变成草原的斜坡。南边,越过河对岸,再越过嫩绿的草地,视野便消失在耀眼的阳光之中。


    到处是花园,再加上木板人行道旁又栽着一行行杨树,城市的许多街道便显得狭窄。在人行道上经常可以遇见一位高傲的少女,胸脯挺起,方格裙子里住臀部,结实的肩上挑着一担沉重的水。杨树异常高大粗壮,令我们叹为奇观。正值五月天气,常有雷电和暴雨,一到这时候,那杨树厚实的叶子就绿得发光,还散发出树脂的清香!这里春天总是绚丽,夏天酷热,秋天清明、悠长,冬天温和,吹来湿润的风,一辆辆雪橇挂着小铃铛,跑起路来发出暗哑而好听的叮当声。


    我们在一条这样的街道上租了一套房间住下来。房东柯万尼科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头,皮肤晒得黝黑,花白的头发修成圆形。他是个道地的庄园主:有院子、厢房、正房、后花园。他自己住厢房,而把正房租给我们。正房的墙壁粉白,后面有花园的绿荫遮掩,前面是大玻璃窗走廊。他不知在哪儿做事,习惯下了班便饱吃一顿,睡上一觉,然后不等农服穿好就坐在敞开的窗户前,一面抽他的烟袋,一面一个劲地唱道:“哎,山上那个女人在割麦子……”


    院子里的房间既不高,也很简朴。前室里有一口古老的大木箱。上面盖着带彩色桃花的粗糙的麻布。一个年轻的哥萨克女人当我们的佣人,她有一种诺盖人①的美。


    ——————


    ①土耳其语系的一个民族。


    哥哥变得更加和悦可亲,心慈口善。我的期望实现了:他和她之间很快就建立起亲人和朋友的亲密关系。在任何情况下,只要我和她或他发生争执,他俩就总是站在一边。


    我们在这里的同事和熟人(医生、律师、地方自治会的人)同哥哥在哈尔科夫的相似。我轻轻巧巧地进入了他们的圈子,而且很高兴在他们中间遇见到列昂托维奇和瓦金,他们也是从哈尔科夫迁来的。这个圈子里的人唯一不同于哈尔科夫那个圈子里的人的是更温和,与这个城市的和睦安宁的气氛几乎完全相称。他们本仅与来自任何其它城市的人们友善,甚至也与警察局长友好。


    我们常常聚会在一位参议员家里,他拥有五千俄亩地和一万头羊,为了壮门庭,他把自己的家弄得富丽堂皇,具有上流社会的气派,可惜他本人却身材短小,穿着寒伧。他曾在雅库茨克呆过一段时期,但为人谦恭温雅,颇象是一个可怜的客人。


    二十


    院子里有一口石砌的古井,厢房前有两株白刺槐,房子台阶旁,一株枝叶浓密的栗树遮掩着玻璃窗走廊的右半边。夏日早晨七点来钟,阳光已把一切照得耀眼、灼热,鸡舍里传来母鸡单调和惊疑惶惶的叫喊。然而,房子里,尤其是窗户对着花园的几间后房倒还凉快的。她穿着小巧玲珑的鞑靼式便鞋,站在卧室里,哗啦哗啦地把水淋在头上,胸脯冻得紧缩起来;她脖子后面、头发底下尽是皂沫,使整个卧室都充满凉水和香皂的清新气息。她不好意思地转过湿漉漉的脸来,跺着脚对我说:“走开!”不久,窗户朝走廊开的房间里飘来烧茶的香味儿。哥萨克女佣人在那里走动,钉了鞋掌的靴子咯咯地响着。她没穿袜子,脚踝裸露在外,细细的,好似良种小母马的一样,在裙子下面晃动着,很有几分东方的情调;她圆溜溜的脖子上戴着琥珀项链,也闪闪发光;小脑袋长着黑头发,脑瓜子十分机灵、敏捷,向外斜的眼睛炯炯有神,每走一步臀部都要扭一下。


    哥哥拿着烟卷走出来喝茶,那微笑和习气都同父亲一个样,只是身材矮胖这一点不象父亲,然而举止间看得出有一种老爷派头。他开始讲究穿着,坐的时候,模仿上流社会的风度,洒脱地跷起二郎腿,夹着香烟。曾经有一个时期大家都相信他前程远大,他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现在却完全满足于他在这个小俄罗斯偏僻地方所担负的职务。从他出来喝茶时的眼神中看得出,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身体健康。我们给他建立了一个十分可爱的家庭。他每天和我们一起上班,事情与在哈尔科夫差不多,可一半时间都花在吸烟和闲谈上,这成了他每天的乐事。每当她收拾打扮完毕,终于穿着漂亮的夏装走出来的时候,他总是眉飞色舞地上前去吻她的手。


    我们靠着一行行在阳光下显得油亮的、极好看的杨树,挨着晒得烤人的墙壁和花园,在晒烫了的木板人行道上走着。她撑着一把闪闪发亮的绸布伞,凸出的圆顶在深蓝色天空的辉映下显得格外醒目。然后我们穿过暑气蒸腾的广场,走进参议室的黄色大楼。楼下散发出看守人穿的长统靴和他们吸的劣等烟草的气味。各类文书、干事们手里拿着公文,照小俄罗斯人的习惯垂着头,沿着二楼楼梯上上下下;这帮人穿着黑上衣,外表上看是傻头傻脑,其实是机灵狡黠,精于世道。我们穿过楼梯往一楼里边走,走进我们部门的那几间低矮的房间,那儿满是谈笑风生、不修边幅的知识分子,令人心情愉快……我看见她到这些房间去取来各种调查表,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寄往各县,总觉得是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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