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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斯普特尼克恋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57天前 | 8492 次浏览 | 分享到:


    敏把我领到堇的房间。房间了无装饰,四四方方,恰如巨大的骰子。一张小木床,一张写字桌,一把椅子,一个小立柜带一个装零碎物品的抽屉。桌腿下放一个中号红旅行箱。正面窗口对着山。桌上放着苹果牌便携式电脑。


    “她的东西收拾了,以便你能睡得着。”


    剩下我一个人,突然困得不行。时间已近十二点,我脱衣钻进被窝,却又难以入睡,心想直到前几天堇还在这床上睡来着。而且长途旅行的亢奋还如尾音一样留在体内。在这硬板床上,我竞陷入了错觉,恍若自己仍在移行途中。


    我在被窝里回想敏那番长话,试图将要点整理排序。但脑袋运转不灵,无法系统考虑问题。算了,明天再说吧。接着,我蓦地想到堇的舌头进入敏口中的情景。这也明天再说好了。遗憾的是并无什么根据表明明天会好于今天。但不管怎样,今天再想也全然无济于事。我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昏睡之中。




 第十章


    醒来时,敏正在阳台上摆早餐。八点半,崭新的太阳将崭新的阳光洒满世界。敏和我坐在阳台桌边,望着波光闪闪的大海吃早餐。吃的是烤面包片和鸡蛋,喝的是咖啡。两只白色的鸟从山坡朝海边滑行一般飞去。附近什么地方传来广播声,播音员以希腊语飞快地朗读新闻。 


    脑袋正中央仍有时差带来的奇妙的麻痹感。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没办法分清现实与恍若现实之间的界线。我正在这个希腊小岛同昨天初次见面的美貌年长女性共进早餐。这女性爱堇,但感觉不到性欲;堇爱这个女性,且能感到性欲;我爱堇,并有性需求;堇虽然喜欢我,但不爱,也感觉不到性欲;我可以在别的匿名女性身上感觉到性欲,但不爱。委实复杂得很,一如存在主义戏剧的剧情。一切都在这里走到尽头,谁都无处可去。别无选择余地。堇独自从舞台上消失了。


    敏往我喝空的杯里倒了咖啡。我说谢谢。


    “你是喜欢堇的吧?”敏问我,“就是说作为女人。”


    我往面包片涂着黄油,轻轻点了下头。面包又凉又硬,要花时间才能扯开。我抬头加上一句:“这恐怕是由不得选择的。”


    我们继续默默地吃早餐。广播里新闻播完,传出希腊音乐。有风吹来,七重葛随风摇曳。凝目望去,海湾里跳跃着无数白灿灿的微波细浪。


    “反复想了一会,我打算今天尽早去一趟雅典。”敏剥着果皮说,“电话恐怕解决不了问题,还是直接找领事馆面谈为好。作为结果,或许把领事馆的人领来这里,也可能等堇的父母到雅典后一起跟来。不管怎样——可以的话——要请你待在这里。一来岛上的警察说不定有事要找,二来堇一晃返回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这样相求可以么?”


    我说没关系。


    “我这就去警察署问一下搜查经过,然后租只小艇去罗得岛。往返要花时间,所以得在雅典找旅馆住下。也就两三天吧。”


    我点点头。


    剥完橙皮,敏用餐巾小心地擦拭刀刃。“对了,你可见过堇的双亲?”


    我说一次也没见过。


    敏长长地——长得如同吹过世界尽头的风——喟叹一声。“那,到底如何解释才好呢?”


    我也很理解她的困惑。无法解释的事又能如何解释呢!


    我送她去港口。敏拎一个装替换衣服的小旅行包,脚上一双后跟略高些的皮鞋,肩上一个milaschoh 挎包。我和她一同去警察署听了情况。我权且充作偶尔来附近旅行的敏的亲戚。线索依旧是零。“不过放心好了!”他们一脸明朗,“没必要那么担惊受怕。喏,岛上充满和平。当然不是说犯罪绝对没有。有人争风吃醋,有人烂醉如泥,政治上的争吵也是有的,毕竟人的营生,全世界哪儿都一样。但那都是窝里斗,过去十五年间,没发生过一次针对外国人的严重犯罪。”


    或许果真那样。但现在是堇身上的确发生了什么,而我们又无法向他们说明。“岛的北面有个大钟乳洞,要是稀里糊涂进了那里,伯是很难出来。”他们说,“因为里面迷宫一样复杂。可那里离这儿很远很远,小姐无论如何也走不去的。”我问有没有海里溺水的可能性。


    他们摇头:“这一带没有强大海流。再说这一星期天气还算不错,海也没怎么发脾气,每天都有很多渔民出海捕鱼。万一小姐游泳溺水,肯定有人发现。”


    “井怎么样呢?”我问,“不能设想某处有个深井,散步时掉了进去?”


    警官摇头:“这岛上谁都没有掘井,因为没那个必要。水到处自动涌出,有几个泉眼从不干涸。何况岩盘那么硬,挖洞谈何容易。”


    走出警察署,我对敏说:“可以的话,早上我想去你俩每天都去的山那边的海滩看看。”


    她在书报摊买了一张岛的简图,标出路线,提醒说单程要走四十五分钟左右,最好还是穿结实些的鞋。之后她走去码头,半用法语半用英语,很快同开出租艇的人谈妥了租费。“但愿一切都顺利。”分别时她对我说。但那眼神却另有所语。事情不可能那么一帆风顺,这点她晓得,我也明白。小艇引擎响起,她左手按帽,向我挥动右手。她乘的小艇在港外消失后,我觉得身上有几个小部件被人拔去了。我绕着港口怅怅地转了一圈,在礼品店买了一副深色太阳镜,然后爬上陡急的石阶,折回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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