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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第二十二条军规》
来源: | 作者:约瑟夫·海勒 | 发布时间: 1067天前 | 23438 次浏览 | 分享到:

  约塞连确实感到身体很是不适,差不多又需住院治疗。完成三次作战任务后,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可是,丹尼卡医生愁闷地摇了摇头,怎么也不愿让他停飞。

  “你自以为苦恼?”丹尼卡医生痛心地训斥了他一番。“那我呢?

  当初学医,我可是吃了八年花生。这之后,我便在自己的诊所里靠鸡食为生。直到后来,业务渐渐好了起来,来看病的人多了,我才有能力平衡了收支。于是,就在诊所最终盈利的时候,他们征我服了兵役。我实在是不晓得你发什么牢骚。”

  丹尼卡医生是约塞连的朋友,却无论如何不肯在他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帮约塞连一把。丹尼卡医生跟他讲了些飞行大队卡思卡特上校的事,说这家伙居然盼着做一名将军;还谈了联队德里德尔将军及其护士的有关情况;此外,再又介绍了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其余各位将军——他们再三主张,只要飞行四十次,就完成了任务。约塞连在一旁听得异常认真。

  “你何不乐观些,随遇而安呢?”丹尼卡医生郁郁不乐地劝慰约塞连。“瞧人家哈弗迈耶,多学着点儿。”

  约塞连听罢,便不寒而栗。哈弗迈耶是领队轰炸员,每次飞向轰炸目标时,从不采取规避动作。于是,跟他在同一编队飞行的所有飞行人员面临的危险陡增。

  “哈弗迈耶,你他妈的为什么老是不采取规避动作?”每次执行任务后,大伙便会气势汹汹地诘问哈弗迈耶。

  “嘿,你们这帮家伙就别缠着哈弗迈耶啦。”卡思卡特上校就会下命令。“他可是咱们最出色的轰炸手。”

  哈弗迈耶咧嘴一笑,点点头,于是,就告诉大伙儿说,每天晚上他是如何用猎刀把子弹改制成达姆弹,随后再用这些子弹打自己帐篷里的田鼠的。哈弗迈耶实在是他们最出色的轰炸手。然而,他从出发点一路直线飞往目标,甚至远远飞越目标,直到他亲眼见到投下的炸弹落地开花,猛地喷射出橘黄色的火焰,在滚滚烟幕下闪亮,炸成粉未状的瓦砾,似灰黑色的滚滚巨浪,涌向空中。哈弗迈耶透过普列克斯玻璃机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炸弹直落而下,这一来,让六架飞机上的飞行人员惊恐得直发愣,飞机稳稳地停留在空中,无疑成了敌人的活靶子。于是,下面的德国炮兵便获得了充裕的时间,调准瞄准具,瞄准目标,扣动扳机,拉火绳,或是掀按钮,抑或诉诸一切武器,一旦他们的确想置素不相识者于死地。

  哈弗迈耶是一名领队轰炸员,从未失过手。约塞连也是领队轰炸员,但被降了职,原因是他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命中目标。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或是永久生存,或是在求得永生中死去。他每次上天执行飞行任务,唯一的使命便是活着返回地面。

  先前,中队里的弟兄们极喜随约塞连后飞行。约塞连常自四面八方及各不同的高度,疾飞至目标上空,时而急上升,时而大角度俯冲,时而又大坡度盘旋——其他五架飞机上的飞行员竭尽了全力与他保持队形,继而,他仅用两三秒钟平飞,投下炸弹,于是,随发动机的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又急跃升飞。他急遽地从空中飞过,迂回穿行于密集的高炮火力之中,于是,六架飞机即刻在空中四散开来,似一个个祈祷者,每一架飞机便成了德国战斗机炮击的活靶子。然而,于约塞连,这实在是桩好事,因为他自己周围就不复见有德国战斗机,再者,他也不希望有什么飞机在自己飞机的近处爆炸。只是在远远甩掉德国人的“狂飚”战斗机之后,约塞连才会无精打采地把航空钢盔推至大汗淋漓的后脑勺,停止对把握操纵器的麦克沃特厉声叫喊着发号施令。此刻,麦克沃特唯一的疑惑,便是投下的炸弹不知落至了何方。

  “炸弹舱空了。”守在尾舱的奈特中士便会通报。

  “桥炸到没有?”麦克沃特会问道。

  “我看不见,长官,我在这尾舱颠得实在是厉害,没法看见。这会儿下面全是烟雾,根本就看不到。”

  “喂,阿费,炸弹有没有击中目标?”

  “哪个目标?”阿德瓦克上尉会反问道。胖墩墩的阿德瓦克上尉,喜抽烟斗,是约塞连的领航员,答话时,正置身机头,立于约塞连一侧,面前杂乱地堆着一张张由他设计的地图。“我想我们还没达到目标。我说得没错吧?”

  “约塞连,炸弹击中了目标没有?”

  “哪几枚炸弹?”约塞连反问道。他唯一关注的是高射炮火。

  “嗬,行了,”麦克沃特便会说,“算了吧。”

  约塞连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击中目标,只要哈弗迈耶或是其他随便哪个领队轰炸员命中了目标,大伙儿便再也不必飞回去继续轰炸。有人时常对哈弗迈耶极恼火,恨不得揍他一拳。

  “我跟你们说过,别去打扰哈弗迈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忿忿地警告他们。“我早说过,他是我们最出色的轰炸手,难道你们忘了?”

  见上校出面斡旋,哈弗迈耶咧嘴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薄脆糖。

  晚上打田鼠,在哈弗迈耶,已是得心应手了。用的武器便是从约塞连帐篷里那个死人处窃来的那枝枪,诱饵是一块糖。他坐等着田鼠来啃糖块,一边在黑夜里细察;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套住一根绳尾端打成的圈,绳就拉在蚊帐架和头顶上方那只非磨砂灯泡的开关线之间。绳绷得极紧,似班卓琴的琴弦,轻轻一拉,电灯便随一声吧嗒亮了开来,炫目的灯光照得浑身哆嗦的田鼠两眼昏花。目睹着这小田鼠惊吓得动也不动,骨碌碌地转动恐惧的眼睛,紧张万分地拼命搜寻来犯之敌,哈弗迈耶总会咯咯地欢笑不止。待到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碰,他便纵声狂笑,同时扣动扳机,于是,一声巨响回荡,毛茸茸的躯壳给击成腥臭的肉酱,飞溅得帐篷里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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