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他生前参加过的兄弟互助组织给她寄来了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他县里的医学协会也给了她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
她最亲密的女友们的丈夫开始和她调情。事情发展成这种结局,丹尼卡太太开心极了。她甚至把头发都染了。她那笔惊人的财富仍在不断增加,她不得不天天提醒自己,没有丈夫来和自己分享这笔源源而来的巨款,她手头的这几十万美元等于一钱不值。使她感到惊奇的是,有这么多互不相干的组织都愿意帮助安葬丹尼卡医生。而此时,皮亚诺萨岛上的丹尼卡医生却为了不被埋入地下而苦苦挣扎。他终日垂头丧气惶恐不安,想不通他的太太为什么不回他写的那封信。
他发现中队里人人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大伙用下流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这个死人,因为正是他的死惹恼了卡思卡特上校,这才又一次增加了战斗飞行任务的次数。有关他阵亡的证明材料像虫卵一样剧增,而且彼此互为佐证,无可争议地判定了他的死亡,他领不到军饷,也得不到陆军消费合作社的配给供应,只好靠陶塞军士和米洛的施舍勉强度日,这两个人也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卡思卡特上校拒绝接见他,科恩中校则叫丹比少校捎过话来,丹尼卡医生要是胆敢在大队部露面的话,他就要叫人当场把他火化掉。丹比少校还私下里告诉他,邓巴中队里有一名姓斯塔布斯的航空军医,他长着一头浓密的头发和一个松弛下垂的下巴,是个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人,他存心跟上级作对,极其巧妙地使那些完成了六十次战斗飞行任务的空勤人员全都留在了地面上,结果弄得大队里人心浮动,敌对不满情绪甚嚣尘上。大队部愤怒地斥责了他的这种做法,命令那些给弄得莫名其妙的飞行员、领航员、轰炸手和机枪手重返岗位执行战斗任务。队里的士气迅速低落下去,邓巴也遭到了监视。由于这个缘故,大队部对所有的航空军医都非常敌视。所以,丹尼卡医生阵亡以后,大队部十分高兴,不打算请求上级再派一名军医来。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牧师也没有办法让丹尼卡医生起死回生。
丹尼卡医生起初惊慌失措,后来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他的模样越来越像一只病恹恹的老鼠,眼睛下面的眼袋变得又瘪又黑。他在阴影里徒劳无益地徘徊着,活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甚至当他在树林里找到弗卢姆上尉请求帮助时,后者也赶快躲得远远的。格斯和韦斯无情地把他从医务室帐篷里赶了出去,甚至连一只体温表也没让他带走。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实质上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想救活自己的话,那就得赶快采取行动。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向妻子求援。他潦潦草草写就一封感情真挚的信,恳求妻子提请陆军部注意他目前的困境,催促她立刻给他的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写信,以便证实——无论她听到了什么别的谣传——的确是他,她的丈夫丹尼卡医生,而不是什么死尸和骗子,在向她恳求。丹尼卡太太收到了这封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信,信中流露出的一片深切情感强烈地震撼了她的心灵。她悔恨交加,深感不安,打算马上照丈夫的话办,可就在这一天,她接下来拆开的第二封信就是她丈夫的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寄来的。信是这样开头的:
亲爱的丹尼卡太太/先生/小姐/先生和太太:
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在战斗中牺牲或负伤或失踪,对此,语言无法表达我个人所感受到的深切悲痛。
丹尼卡太太带着孩子们搬到密执安州的兰辛去了,连信件转递地址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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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约-约的同帐篷伙伴
天气变冷了,约塞连却感到很暖和。几乎连绵不绝的鲸鱼状云彩低低飘浮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中。约塞连觉得它们看上去很像两个月前进攻法国南部那一天天上黑压压的Bl7型和B24型轰炸机群。这些飞机从意大利各远程空军基地起飞,轰轰隆隆、密密麻麻地飞过天空。中队里人人都知道基德·桑普森的两条细腿被潮水卷到潮湿的沙滩上,而且已经腐烂了,看上去就像一截弯曲的紫色的鸟的胸叉骨。不论是格斯、韦斯还是太平间的收尸员,谁都不愿意去收拾它们。大家全都装作不知道基德·桑普森的腿还在那里,好像它们早已像克莱文杰和奥尔的尸体那样,随着潮水永远地向南漂去了。现在,天气又不好,几乎没有人会再独自溜出来,像个有怪癖的人一样钻到灌木丛中窥探那堆腐烂的残肢了。
再也没有晴朗的天气了,再也没有轻松的飞行任务了。只有令人恼火的淫雨和阴沉冰冷的浓雾。天只要一放晴,飞行员们就得连着飞上一个星期。到了夜里,寒风呼啸,扭曲多节的矮树丛吱吱嘎嘎地呻吟着,就像滴答作响的时钟一样每天凌晨准时把约塞连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唤醒,使他想起基德·桑普森的两条泡胀了的腐烂的细腿,想起在十月这种寒风呼啸、冷气袭人的黑夜里,那两条腿正躺在湿漉漉的沙滩上,任凭冷雨浇洒。从基德·桑普森的腿,约塞连又会联想起可怜的、呜咽不止的斯诺登在飞机尾舱里冻得要死的情景。约塞连始终没有发现遮盖在斯诺登鸭绒防弹衣里面的那个伤口,错误地以为他只是腿上负了伤。等到他把这个伤口消毒包扎好,斯诺登的内脏突然喷涌而出,弄得满地都是。晚上,当约塞连努力入睡时,他会把他所认识的、但现在已经死掉的男女老少的名字统统在脑子里过一遍。他回忆起所有的战友,在脑海里唤起他从童年时代起就认识的长辈们的形象——他自己的和所有别人的大伯、大娘、邻居、父母和祖父母,以及那些可怜的、总是受骗上当的店小二——天一亮就起身打开铺门,在那狭窄肮脏的铺子里傻乎乎地一直干到深夜。这些人现在也都死了,死人的数字看来正在不断地增加,德国人仍然在抵抗。他暗自猜想,死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他开始认为自己也快要死了。
2024-07-10
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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