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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城堡》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卡夫卡 | 发布时间: 838天前 | 12432 次浏览 | 分享到:


    一个姑娘打开了门,于是他们来到了一间大屋子的门前,屋子里几乎是漆黑一片,除了挂在后面一张小桌子上空的一盏小油灯以外,没有别的光亮。"跟你一起来的是谁,巴纳巴斯?"这个姑娘问道。"土地测量员,"他说。"土地测量员,"姑娘转过身去,向着小桌子那儿提高了声调重复了一遍。那儿有两个老人站了起来,一个是老头儿,一个是老太婆,另外还有一个姑娘。他们向K问好。巴纳巴斯介绍了他全家人,他的双亲和他的两个姊妹,奥尔珈和阿玛丽亚。K几乎还没有看清她们,就让她们把他的湿漉漉的上衣拿到火炉上去烤了。


    这样,只是巴纳巴斯到家了,他自己却没有到家。可是他们干吗上这儿来?K把巴纳巴斯拉到一边问道:"干吗你到这儿来?你莫非是住在城堡辖区里的吗?""城堡的辖区?"巴纳巴斯重复着说,他好像没有听懂似的。"巴纳巴斯,"K说,"你离开了客栈是要上城堡去的呀。""不,"巴纳巴斯说,"我离开客栈是为了回家,非等清早,我是不上城堡去的,我从来不在那儿过夜。""哦,"K说,"原来你并不是上城堡去的,只是到这儿来了。"——这个人的微笑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开朗,而他这个人也显得更微不足道了——"为什么你早不这么说呢?""你没有问过我,先生,"巴纳巴斯说,"你只是说你要我带个信,可你又不愿意在客栈的客厅里或你的房间里告诉我,所以我想在这儿,在我父母的家里,你也许能静静地说给我听。假使你想跟我单独谈,别人都可以走开——再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在这儿过夜。我做得不对吗?"K没有回答。这只是一个误会,一个平常的。毫不足奇的误会,可是刚才K却完全被它蒙住了。巴纳巴斯穿的那件像丝绸一样闪闪发光的紧身外套本来颇使他动心,现在巴纳巴斯解开以后露出了一件又粗又脏、打满补钉的灰色衬衫,衬衫里面就是一个劳工的宽阔和强壮的胸脯。他周围的环境不仅证实了这一切,而且更加强了这个印象。那位患着痛风病的衰老的父亲,走起路来与其说是用两条直僵僵的腿慢腾腾地挪动,还不如说是靠两只手在摸索的好。那位母亲呢,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胸前,因为身体臃肿,也只能迈着极小的步子。这两个人,父亲和母亲,打从K进屋以后,就从他们的角落里迎上来,可是仍旧离开他很远。两个黄发的姊妹长得挺相像,也挺像巴纳巴斯,只是外貌更结实,是两个高大的乡村妞儿,这会儿在父母跟前转来晃去,等着K向她们说一句问好的话。可是他说不出来。他深信在这个村子里,每一个人都对他抱着一种想法。他也的确没有想错,就因为眼前这些人,他才感觉不到一点儿兴趣。假使他可以独自一个人挣扎着回客栈去的话,他愿意立刻离开这儿。即使明天一清早有可能跟巴纳巴斯一起到城堡去也吸引不了他。他原指望在夜里挽着巴纳巴斯的臂膀人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城堡去,就在他挽着巴纳巴斯的臂膀走的时候,在他的心目中,他还把巴纳巴斯这个人想像成比谁都重要的人物,他以为这个巴纳巴斯比他表面上所处的地位高得多,而且是城堡里的亲信人物。然而,作为像这样一家人家的儿子,一个完全属于这样一个家庭的儿子,现在他正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像他这样一个在城堡里过夜都不准许的人,指望在朗朗白昼跟他一起到城堡去,那是不可能的,这简直是一种荒唐可笑而且毫无希望的想法。


    K在靠窗的一个坐位上坐了下来,他决定坐在这儿过夜,不再接受其他任何照顾。村子里那些把他撵走或者怕他的人,似乎反倒不怎么危险,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逼着他依靠自己孤军奋战,有助于他集中自己所有的力量,可是像这些表面上帮助他的人,玩了一出小小的假面戏,把他引到自己的家里来,而不是把他领到城堡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是转移他的目标,只能使他毁灭。因此,他全不理会他们邀请他跟他们一家人坐到桌子上去,只是固执地垂着头坐在他那张凳子上。


    接着,奥尔珈,其中比较温柔的一个姑娘,站起身来,多少带着一点少女的窘态,跑到K这边来邀他去参加他们的家常便餐,吃一点腊肉和面包,她说她准备出去弄点儿啤酒来。"上哪儿去买啤酒?"K问。"上旅馆去买,"她说。对K来说,这是值得欢迎的消息。他恳求她别去弄啤酒,还是陪他回客栈去,那儿有重要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办。但是,后来才明白,她并不是到他住的那家客栈去,她要去的那个旅馆离这儿近得多,叫赫伦霍夫旅馆。K还是照样央求她让他陪她一起去,心想,到那儿也许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不管那儿多么糟糕,他宁肯睡在那儿,却不愿意睡在这些人可能让给他睡的最舒适的床上。奥尔珈没有马上回答,她向桌子那边望着。她的哥哥站起来,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要是这位先生想去,你就带他去吧。"他这一声同意险些儿使K取消自己的要求,要是巴纳巴斯同意,那么这件事情就不可能有多大价值了。可是既然他们已经在考虑人家是否会准许他上那家旅馆去,而且还在怀疑这种可能性,他也就坚持着要去了,至于自己为什么急着要去,他却连一句动听的借口都不想说;这样的人家应该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他们的利害如何,他根本不用有任何顾虑。可是阿玛丽亚的严峻而逼人的眼光是那么无所畏惧,也许还有一点儿傻气,倒使他感到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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