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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静静的顿河》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米哈依尔·肖洛霍夫 | 发布时间: 923天前 | 25419 次浏览 | 分享到:


土著师的师长巴格拉季翁公爵驻在距离车站不远的庄园里,等待着其余部队的集结,不敢冒险以行军队形向韦里察推进。


二十八日他收到北方战线的司令部转来的一个电报的抄本:


我请求把最高统帅的命令转达给第三军团司令官和顿河第一师、乌苏里师及高加索土著师等各师师长,如遇某些不能预见的情况,致使兵车在铁路上行进发生困难时,最高统帅特命令各师队部以行军队形继续挺进。


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七日


第六四一一号


罗曼诺夫斯基


上午九时许,巴格拉季翁打电报报告科尔尼洛夫,说早晨六点四十分,他收到彼得格勒军区参谋长巴格图尼上校转来的克伦斯基的命令,要所有的兵车一律返回,因此本师的兵车全部滞留在从加奇卡车站到奥列杰什车站沿线,因为铁路各站遵照临时政府的命令,拒发路签。尽管他已经收到科尔尼洛夫如下的指示:


着令巴格拉季翁公爵继续乘兵车进军。如果铁路不通,即以行军队形挺进卢加,抵达后完全接受克雷莫夫将军的指挥,——


但是巴格拉季翁仍然不想徒步行军,反而下令将军团司令部转移到军车上。


叶甫盖尼·利斯特尼茨基曾服役过的那个团,和其余的几个编进顿河哥萨克第一师的团,沿着列韦利——韦津贝格——纳尔瓦一线向彼得格勒推进。二十八日下午五点钟,一列兵车装着这个团的两个连到达纳尔瓦。兵车司令得悉当晚已不可能开车,因为从纳尔瓦到亚姆堡的铁路已被破坏,铁路工兵营已派了一部分人乘特别列车前往抢修。如线路能及时修复,兵车可于明日黎明发车。愿意不愿意,兵车司令只好同意。他一路大骂着,走进自己的车厢,和军官们聊了一阵新闻,便坐下来喝茶。


夜色阴沉。从海湾那边吹过来阵阵寒意袭人的潮湿海风。哥萨克们聚在路轨上、车厢里低声交谈,被火车头的汽笛惊动了的马匹在乱踏着车厢的木底板。兵车尾部有一个青年哥萨克在唱歌,象是在黑暗里对什么人苦诉:


再见吧,城市和乡镇,


再见吧,亲爱的村庄!


再见吧,年轻的姑娘,


噢噫,再见吧,浅蓝色的小花!


从前呀,从黄昏直到清晨,


我躺在亲爱的姑娘的手上,


可是现在,从黄昏直到清晨,


我手拿步枪站岗……


从灰色仓库的庞大躯体后面走出一个人。他站了一会儿,谛听着歌声;打量了一下洒满黄色灯光的道轨,就坚定地向兵车走去。他的脚步踏在枕木上,发出轻柔的响声,等走在坚实的粘土地上,声音就消失了。他走过尽头上的一节车厢时,站在车门口的哥萨克停下歌声,喊道:


“谁?”


“你要找谁?”那个人不很情愿地回敬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夜里你还瞎闯什么?我们要把你们这些坏蛋好好揍一顿!你鬼鬼祟祟的,在探路子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走到列车的中部,把脑袋伸进车厢的门缝,问道:


“这儿是哪个连?”


“囚犯连,”黑暗里发出一阵哄笑。


681“不开玩笑,是哪个连?”


“第二连。”


“第四排在哪儿?”


“从头上数第六节车厢。”


从火车头数起,第六节车厢旁边有三个哥萨克在抽烟。一个蹲着,两个站在他身旁,他们默默地打量着朝他们走来的人。


“你们好啊,乡亲们!”


“上帝保佑,”一个人仔细打量着来人的脸,回答道。“尼基塔·杜金还活着吗?他在这儿吗?”


“我就是,”蹲着的人用唱歌似的中音回答说,并站了起来,用靴后跟捻灭了烟卷儿。“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是谁?从哪儿来呀?”他伸出蓄着连鬓胡子的大脸,竭力想看清穿着军大衣、戴着皱巴巴的步兵军帽的陌生人,然后忽然惊叫道:“伊利亚!本丘克?我的亲爱的,风从哪儿把你吹来的?”


他把本丘克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毛烘烘的、粗糙的手巴掌里,俯身对本丘克低声说道:


“这都是自己人,不用怕。你从哪儿来?说吧,真见鬼!”本丘克跟其余的哥萨克握手问过好,用生铁似的、沉闷、颓丧的声调回答:


“我是从彼得堡来,费尽力气才找到你们。有事来找你。要好好谈谈。老兄,我看到你还活着,而且很健壮,非常高兴。”他笑着,宽额角的灰色方脸上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眼睛温柔、镇定、快活地闪动着。


“谈谈吧?”蓄着连鬓胡子的哥萨克的中音歌唱似地问道。“这么说,你虽然是个军官,倒不嫌弃我们弟兄,啊?好,谢谢,伊柳沙,耶稣保佑,要不我们简直听不到一句亲热话……”一种亲切的、没有恶意的玩笑声在他的嗓音里颤动。


本丘克也亲切地开玩笑说:


“行啦,有你耍贫嘴的时候!只顾开玩笑,耍贫嘴,胡子都长到肚脐眼下面去啦。”


“胡子我们随时都可以刮掉,你快说说,彼得堡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开始暴动了吗?”


“咱们到车里去谈吧,”本丘克露出大有可谈的神色提议说。他们走进了车厢。杜金用脚踢了踢一个什么人,小声说:“起来吧,伙计!有用的人来啦。喂,快点呀,老总们!”哥萨克们哼哼着爬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两只带着烟草和马汗臭味的大手巴掌,轻轻地在黑暗里摸索着坐在马鞍子上的本丘克的脸,用浓重的低音问:


“是本丘克吗?”


“是我。这是你吗,奇卡马索夫?”


“是我,是我。你好啊,老弟!”


“你好!”


“我立刻就去把第三排的弟兄们叫来。”


“好好!……你去跑一趟吧。”


第三排的人几乎全都来了,只留下两个人看守马匹。哥萨克们走到本丘克面前,把象硬面包皮似的手巴掌塞过去,弯下腰,在灯光下打量着他那忧郁的大脸,有的叫他本丘克,有的称他伊利亚·米特里奇,有的直呼伊柳沙,但是所有人的声调都是那么亲切,充满对同志的欢迎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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