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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癌症楼》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索尔仁尼琴 | 发布时间: 923天前 | 26775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倒是没有意见,我不反对,你先上好了。”


    但是奥列格仍站在那家伙和列车员旁边。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从这里也能挤上去。不过,那些跟着起哄的人开始散开排队去了。


    “得了!”那家伙没趣地说。“等就等会儿吧!”


    人们带着篮子、提桶走来。从盖在上面的布袋底下,有时可以清楚地看到粗壮的浅紫淡红色椭圆形小萝。从出示的车票来看,有三分之二的乘客是到卡拉干达。原来,奥列格是为这些人维持了队伍的秩序!正常的旅客也纷纷上车。有一个女人相当体面,罩一件蓝色短上衣。奥列格一上车,那个装疯卖傻的家伙也就稳步跟着上来了。


    奥列格在车厢里快步走,发现不靠边的一个行李架差不多还空着。


    “就这么样啦,”他宣布说。“我来把这篮子挪动一下。”


    “往哪儿挪?干什么?”有人惊慌起来。此人是个瘸子,但看上去倒挺健康。


    “不干什么!”科斯托格络托夫答话时已经爬上去了。“人家没地方躺下。”


    他很快就在行李架上安顿停当:行李袋里的熨斗拿了出来,袋子就当作枕头;军大衣脱下来铺着,把上装也脱了——这里,高高在上,随心所欲,怎么都行。他躺下来歇会儿,凉快一下。他那穿44码靴子的两条腿,半个靴筒以下都悬在过道上方,但在那么高的地方并不妨碍任何人。


    下面的旅客也在归置东西,脱衣凉快,互相认识。


    那个瘸子颇好交际,他说过去当过兽医士。


    “为什么不当了?”有人惊奇地问。


    “这你怎么不懂!每死一只羊都得上被告席,与其这样,我倒宁愿作为残疾人退休,运运蔬菜!”瘸子大声解释。


    “这倒也是!”罩蓝色短上衣的女人说。“在贝利亚掌权时,贩运蔬菜、水果的是要抓起来的。如今只有贩卖工业品的才抓。”


    太阳想必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了,而这也被车站挡住映不过来。车厢里,下面还比较亮堂,可上面已暮沉沉。有包房的旅客和软卧旅客此时在站台上散步,而这里的人则坐在占到的位子上,安置行李。奥列格把整个身体伸直。多舒服啊!可蜷着腿在囚犯车厢里待两昼夜是很难受的。在那样的车厢小间里挤19个人很不是滋味。挤对个人情况就更糟。


    其他一些人没活到今天。而他活下来了。瞧,癌症也没能置他于死地。如今,流放期也已经像鸡蛋壳儿裂开了缝。


    他想起监督官劝他娶媳妇的事儿。不久大家都会这么劝他。


    躺着可真好。真舒服。


    只是在列车抖动了一下并开始启动的时候,他才感到心脏那里,或者说灵魂深处——胸中最重要的那个地方,突然往后收缩。这时,他翻了个身,俯卧在军大衣上,闭着眼睛,脸贴在装有面包的行李袋上。


    火车在运行,科斯托格洛托夫的两只穿着靴子的脚尖朝下地在过道上空晃荡,像死人似的。


    1963——1967




 第二十二章 流入沙漠的河


    亲爱的叶连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和尼古拉·伊万诺维奇!


    你们能够想像这是在哪儿和有着怎样不可思议的情景吗?窗户上装有铁栅(诚然,仅仅装在楼下的窗上,是防盗贼的,栅栏设计成图案式的——有如从一角射出来的光线,也没有护窗板)。一个个房间里排着被褥齐备的床铺。每张床上有一个吓得不知所措的人。一清早就供应一份定量分配的食品,还有糖和茶(不同的是另外还有早餐)。上午大家都没精打采,沉默不语,谁也不愿跟谁说话,可是到了晚上便闹哄哄了,兴致勃勃地讨论这讨论那。争论的问题包括要不要打开通风小窗,谁的病情会好转,谁的病情会恶化,撒马尔罕的清真寺有多少砖头。白天,人们被单独“提去”跟主管人员谈话,接受治疗,跟家属会见。下棋的下棋,看书的看书。也有人来送东西,收到东西的爱不释手。有时会给谁开一点补充营养品,不过,不是犒赏告密者(这一点我敢肯定,因为我自己就得到补充营养品)。有时来查铺,把私人的东西拿走,因此不得不把它们藏起来,还得为散步的权利而斗争。洗澡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同时也无异于一场灾难:炉子热不热?水够不够?发给什么内衣?最可笑的莫过于新来的入,他刚被带进房间的时候,就会提出种种幼稚的问题,对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命运还没有概念……


    怎么样,你们猜到了吗?……你们一定会说我在胡诌,因为如果说是中转监狱吧,又怎会被褥齐备?说是侦讯监狱吧,又为什么没有夜间提审?估计这封信会受到乌什一捷列克邮局的检查,所以我不再做其他的分析了。


    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在癌症楼里已度过了5个星期。有时候我觉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生活里,而且没有尽头。最苦恼的事情是,我得无限期地蹲下去,直到有了特释证明。(可是监督处开的许可证只有3个星期,严格地说我已经超期了,可以指责我是逃跑。)什么时候让我出院,他们根本不说,一点口风也不透露。显然,根据医疗指示,他们必须从病人身上榨取可以榨取的一切,直到血完全“不中用”了的时候才肯放他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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