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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爱伦·坡作品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爱伦·坡 | 发布时间: 821天前 | 16712 次浏览 | 分享到:


在死者腹部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后,未见皮肉有腐烂现象,医生想到了使用电流。一次又一次击打,尸体一如既往,从各方面看,都没有出现异常。只有那么一两次出现了痉挛,比一般程度剧烈,显露出生命的迹象。


夜深了。拂晓将至。终于,他们认为最好马上进行解剖。可一位学生想检验自己的理论,坚持要在死者的一块胸肌上通电流。粗粗划了一刀后,电线就急急地接上了。病人急促地动了,但绝非痉挛——他从桌子上一跃而起,走到房子中间。他不安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会儿,就开口讲话了。他说的话含糊难解,但他确实吐出了字句,音节划分得很是清楚。话音刚落,他就轰然倒地。


有一阵子,人们目瞪口呆,吓得半瘫——但情况紧急,他们的意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显然,斯特普雷顿先生仍然活着,只是又进入昏迷状态。用了乙醚,他醒转过来,并迅速恢复健康。他再次回到朋友圈子里。不过,在确定病情不会复发之后,他才把自己起死回生的事情透露给他们。可以想像,朋友们自然惊诧莫名,同时又狂喜至极。


然而,这个事例最耸人听闻之处,还在于斯特普雷顿先生的自述。他宣称,他的意识没有一刻是完全丧失掉的——他一直恍惚着,但恍惚中,他却知道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从医生宣布他死亡到最后摔倒在地,他都知道。“我还活着”——这就是辨明自己身处解剖室中,他拼尽全力说出的那句无人领会其意的话。


这样的故事轻易就能讲出许多,但我不准备再讲了。活埋时常发生,可我们实在不必以此来证明。当我们一想到觉察这种事发生是何其难得,我们就必须承认,它们可能在不为我们所知的情况下,已频频发生了。事实上,当人们占用一块坟墓时,不管目的何在、占多大地盘,几乎都能发现骷髅,它们都保持着令人极为疑惧的可怕姿势。


这种疑惧确实可怕——但更可怕的,则是厄运。毫无疑问,没有任何经历像活埋那样,能使灵与肉的不幸达到极点。肺部的压迫不堪忍受,泥土的潮湿令人窒息,裹尸布缠绕着身体,棺材逼仄,紧紧包围着自己,夜晚的绝对黑暗,深海般的寂静覆盖下来,虫豸虽说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们征服了一切——加上还会想起头上的空气和青草;忆起好朋友,想着他们一旦得知我们的厄运便会飞身前来相救,可又意识到他们不可能获悉这一点;令我们对命运绝望的,惟有真正的死亡。这样是思绪和坟墓中的感觉混杂在一起,给尚且跳动的心脏带来莫大的恐怖,既骇人听闻,又无法忍受,无论怎样大胆的想像,都难以达到这一境界。


我们不知道,人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而且,做梦也想像不出地狱到底有多恐怖,我们想不出有什么可怖的事能及上它的一半。因而,凡是关乎这一话题的叙述,都能勾起深切的兴趣,不过,鉴于人们对这一话题敬若神明,这种兴趣又恰好奇特地取决于我们是否信服所讲事件的真实性。我现在要讲的,是我自己的真实感受——纯属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几年来,疾病一直侵袭我,因为这病没有更为确切的命名,医生们就一致称之为强直性昏厥。尽管这种疾病的直接诱发原因乃至确切症状尚不明朗,但对于它鲜明的表面特征,人们却已经非常了解。其变化似乎主要表现在程度的深浅上。有时患者只会在一天或者更短的一段时间,陷入不同寻常的昏睡状态。这期间,他都毫无知觉,外表上是一动不动,但依稀间,仍然可以感知到他微弱的心跳。他的身上还存留着些许暖意,脸颊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如果把镜子凑到他的唇边,则能察觉到他迟缓、不规则、犹犹疑疑的肺部活动。然后,这种昏睡状态会持续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即使是再怎么仔细观察,或者再怎么进行严格的医疗测试,也不能确定患者的状态与我们想像中的绝对死亡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异了。很常见的情况是,他只有依靠朋友对他的了解——知道他以前犯过强直性昏厥,据此产生怀疑,更主要的,依靠身体尚未腐烂,才能免遭活埋的不幸。好在这种疾病是渐进式的,第一次发病虽然症状明显,但不会被含含糊糊地误会成猝死。接下来,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持续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久。正因如此,才得以逃脱被活埋的危险。如果有人不幸第一次发作就罕见的厉害,那么,几乎是不可避免地,他就会被活着运进坟墓。


我的病情与医学书上所讲的并无太大的差别。有时,没有任何明显的缘由,我就会渐渐陷入半昏厥,或者说半昏迷的状态。在这种状况下,我感觉不到痛苦,一动也不能动,严格说来,也没有思想,但在迟钝的昏睡中,却能意识到生命的存在,意识到围在我床边的那些人的存在。我就那么半昏迷着,直到危象骤然过去,完全恢复知觉。有时,我又会被病魔迅猛击中,恶心,麻木,打冷战,眩晕,在一瞬间就倒下去了。接着,是一连几个星期的空白、黑暗和寂静。整个世界一片虚无。彻底灭绝的感觉无以复加。我从后一种昏迷中苏醒的过程很慢,很慢,与骤然被击中恰成反比。正如黎明慢慢降临到一个在荒寒而漫长的冬夜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流浪的乞丐身上一样——灵魂之光就那么缓慢地、让人欣悦地又回转了来。


不过除了有这种昏睡的症状外,我的健康状况还算可以。我看不出这时常发作的疾病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影响——除非真要把我在日常睡眠中的一个特征看成它的并发症。当我从睡眠中醒来时,我总是不能马上完全恢复意识,而是要一连恍恍惚惚地困惑上好几分钟——思维一般都是绝对静止,记忆更是彻底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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