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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发布时间: 918天前 | 30130 次浏览 | 分享到:


小女孩没有回答我那些急匆匆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她默默地扭转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我惊魂未定,因此既没有挽留她,也没有进一步询问她。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向我半转过身子,问道:


“阿佐尔卡也死了吗?”


又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随手带上了门。让人感到不愉快。我当时想,我在这间屋里非得把我最后一点健康彻底毁了不可。果然不出所料。我沿着升天大街跑去。


“是的,阿佐尔卡也死了,”我回答,我觉得她问得很奇怪:倒像她深信阿佐尔卡非得跟老人一起死不可似的。这小姑娘听到我的回答后,又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随手带上了门。


我住的这屋子也好像变得越来越大了,向四周扩展。我不由得想到,我一定会在每天夜里和每个角落看到史密斯:他将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就像坐在那家食品店里看着亚当。


一分钟后,我跑出去追她,我感到太遗憾了,怎么能让她走呢!她走出去时声音很轻,因此我没有听见她推开通楼梯的另一扇门的声音。我想,她还来不及下楼,因此我就站在外屋倾听。但一切都静悄悄的,也听不到任何人的脚步声。只听到楼下什么地方有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切又归岑寂。


我急忙下楼。楼梯紧对着我的房门,从五楼到四楼,盘旋而下;四楼以下就是直上直下了。这楼梯又脏又黑,永远是黑黢黢的,在那些隔成一个个小间的公寓大楼里,楼梯上总是这样。这时楼梯上已经全黑了。我摸索着下到四楼,停了下来,这时我忽然灵机一动,在这儿的过道屋里肯定有人,而且在躲着我。于是我就伸手去摸;那小姑娘就在这里,脸对着墙,躲在一个旮旯里,在不出声地哭。


不安地望着我。那天一整天我都感到不胜凄凉。天气阴冷;下着湿雪,其中半是雨点。直到傍晚,也就一刹那工夫,太阳才露了下头,一缕迷了路的阳光!


“我说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开口道,“我吓着你了,是我不对。你外公死的时候提到你了;这是他最后的话……我那里还有些书,大概是你的。你叫什么?你住哪?他说在六条……”


但是我没有把话说完。她一声惊呼,好像因为我知道她住哪儿,她伸出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把我一把推开,急忙跑下了楼。我跟着她;我还听得见她在下面的脚步声。突然,脚步声更然而止……当我跑到外面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沿着升天大街跑去,跑了一段路以后,我发现,我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她失踪了。我想:“她下楼的时候大概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他姓史密斯?是不是?”出人意外地出现了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小孩,我不禁大惊失色。但是脑子里乱糟糟的,进行得很不顺利。




第十一章

但是,我刚踏上升天大街又潮又脏的人行道,突然撞见了一个人,这人耷拉着脑袋,急匆匆地走着,分明心事重重,无暇他顾。使我大为诧异的是,我一眼看出,这是伊赫梅涅夫他老人家。这天晚上我两次与人不期而遇。我知道,三天前他老人家身染微恙,但来势甚猛,不料在这么潮湿的天气我竟突然在大街上遇到了他。再说,过去,他晚上几乎是从来不出门的,自从娜塔莎出走以后,也就是说几乎有半年之久,他根本就不爱出门。他看到我后高兴极了,但是那份高兴劲儿显得有点反常,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把心中的积愫向之一吐为快的朋友似的。他抓住我的手,紧握着,也不问我上哪儿,便拽着我跟他走。他好像忐忑不安,有什么心事,急煎煎的,十分激动。“他这是上哪呢?”我寻思。问他是多余的;他变得非常多疑,有时候随便问他一个问题或者说一个看法,他就认为是指桑骂槐,是侮辱他。


我乜斜着眼,把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他病容满面,最近以来,他瘦多了;他的胡子大约一星期没有刮了。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斑白,礼帽被团得皱巴巴的,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帽子底下讲出来,一绺绺地耷拉在他那破旧的大衣领子上。我过去就发现,他有时候好像魂不守舍似的;比如说吧,他会忘了屋里并不是他一个人,可是他却一个人自言自语,甚至还指手画脚。看着他那副模样真让人难受。


“嗯,怎么样,万尼亚,怎么样啊?”他开口道,“上哪?小老弟,我出门有事,你身体还好吗?”


“倒是你身体好吗?”我回答,“不多几天前您还有病,怎么出来了呢?”


老人家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清我的话似的。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身体好吗?”


“好,好……不过,她也有点小病。也不知道怎么啦,变得愁眉苦脸的……老想你:你怎么不来呀。现在,你这是上我们家吗,万尼亚环是?我说不定妨碍你了吧,耽误你办事了?”他突然问道,有点不信任和怀疑地端详着我。多疑的老人变得十分敏感和神经质,要是我现在回答他,我不是去看他们的,他肯定会不高兴,就会冷冷地与我分道扬镳。我急忙作了肯定的回答,说我正是去拜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虽然我明知道这样做就晚了,也许根本来不及去看娜塔莎了。


什么也没留下,”我回答。这些无辜的小生命才流落街头,在寒风中发抖。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她母亲倒霉透了,


“那就太好了,”老人说,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完全放心了,“那敢情好……”他又突然闭上嘴,陷入了沉思,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是啊,那敢情好!”过了五、六分钟后,他又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好像从深深的沉思中醒过来似的。“嗯……你知道吗,万尼亚,我们一直把你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上帝没有赐福给我和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没有给我们一个……儿子,却把你送给我们了;我一直这么认为。老太婆也这么认为……是的!你对我们一直很孝顺、很亲热。就像孝顺的亲生儿子一样。愿上帝为你的这份孝心赐福给你,万尼亚,就像我们老两口祝福你、爱你一样……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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