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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发布时间: 920天前 | 30298 次浏览 | 分享到:


“您想说谈谈咱们的事。您一张嘴我就明白您想说什么,我的朋友①,您大概没料到,当然,如果咱们现在来谈您,而您又不打断我的话的话,咱们就差不多言归正传了。因此,听我接着说下去:我想告诉您,我最最尊敬的伊万·彼得罗维奇,像您这样过日子,无疑会毁了您自己的。请允许我触及一下这个微妙的话题;我说这话是出于友谊。您穷,您向您的老板预支稿酬,拿来还债,用剩下的钱来苦度岁月,也仅够半年花销,还只能喝清茶一杯,您在您那阁楼上战战兢兢地等着,何时才能写完您那部小说,然后向您那位老板的杂志投稿;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算这样吧,但是这一切毕竟……”


“毕竟比偷盗,比奴颜婢膝,比收受贿赂,比玩弄阴谋诡计,等等,等等要光彩。我知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这一切早写在报刊和书本上了。”


“因此您也就不必谈我的事啦。公爵,难道还要我来教您怎么保持礼貌不成。”


“嗯,当然喽,不敢有劳大驾。但是我们偏偏触及到了这根微妙的弦,那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绕开它吧。好吧,话又说回来,咱们先不谈阁楼。我本人对此也毫无兴趣,除非是在某种情况下(他又令人生厌地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我感到奇怪的是:您怎么甘愿扮演配角呢?当然,记得,你们一位作家在什么地方说过:一个人如果能在生活中限于当配角,那他就立了一大功③……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关于这点,我好像还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是,要知道,阿廖沙抢走了您的未婚妻,这,我是知道的,而您却像个什么席勒③,甘愿为了他们而被钉上十字架,讨好他们,向他们献殷勤,差点没成了他们的跑腿……请恕我直言,我的亲爱的,但这不过是一种将舍己为人引以为乐的可恶的游戏……说真的,您怎么不嫌恶心呢!甚至可耻。我要是您,非气死不可;主要是:可耻,可耻!”


依您,换个话题。我这人最好说话不过了。就谈谈您吧。我喜欢您,伊万·彼得罗维奇,您不知道我有多友好和多真挚地同情您啊。


①原文是法文。


②指屠格涅夫的《前夜》第一章中的伯尔森涅夫与好宾争论时说过的一句话:“可是,依我看,我们的生命的整个意义倒是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二位呢。”(人文版《前夜父与子》第十二页)


③指好心肠的理想主义者。


“公爵!看来您是存心带我到这里来侮辱我的!”我被他气疯了,叫道。


“噢,不,我的朋友,我这人就爱有一说一,我希望您幸福。一句话,我想来挽救这事。但是整个事情咱们先不谈,请您先把我要说的话听完,请您尽量别发火,哪怕就听我说这么三两分钟呢。嗯,如果让您结婚,您意下如何?要知道,我现在说的是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您干吗大惊小怪地看着我?”


“我在等您把话说完,”我答道,我的确惊讶地看着他。


不听完他打算说的一切,我就走不了,他对此是一清二楚的。他说话的口吻突然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狎昵和放肆。


“不必再说了。我仅仅想知道,如果您有个朋友,希望您好,希望您幸福,而这幸福应当是牢靠的、真正的,而不是什么转瞬即逝的,为此,他给您介绍一位姑娘,这姑娘既年轻又漂亮,但是……已经尝过某种味道了,足下有何高见;我说这话只是打个比方,但是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比如说吧,像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这样的姑娘,不用说,还可饶上一笔可观的报酬……(请注意,我说的是不相干的事,而不是说咱们这事);嗯,足下有何高见呢?”


“我会对您说,您……疯了。”


“哈哈哈!哎呀!您差点要动手打我了吧?”


我真恨不得向他身上扑过去。我已经忍无可忍。他给我的印象就像一条大爬虫,一只很大的蜘蛛,我真恨不得把它一脚踩死。他嘲弄了我而自以为得计;他像猫玩耗子似的玩弄了我,自以为他能够任意摆布我。我觉得(这,我是明白的),他在这种卑鄙无耻中,在这种无赖行径和终于在我面前撕下了假面具的恬不知耻中,他找到了一种快感,甚至是极大的满足。他想要欣赏我的惊讶,欣赏我的恐惧。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当面嘲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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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不怕说出不仅是自己怕说和无论如何不肯为他人道的东西,要不怕说出不仅是怕对自己的好友说,甚至有时也怕对自己承认的东西。


我一开始就预感到,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但是我当时所处的地位,使我无论如何必须把他的话听完。为了娜塔莎,我必须硬着头皮忍受这一切,因为整个问题也许就要在现在解决。但是对于这种括不知耻而又卑鄙透顶的对她的人身攻击又怎能听得下去,又怎能平心静气地给予容忍呢?再说他心里很清楚,我不能不洗耳恭听他的这套谬论,这就更加叫人觉得可气了。“然而,不是他也需要我吗,”我想,因此我也就毫不客气和话中带刺地不断回敬他。这,他也是懂得的。


“我说,我的年轻朋友,”他又严肃地看着我,开口道,“咱们这样谈下去是不成的,因此不如咱们先说好条件。您要明白,我有话要对您说,因此,不管我说什么,您都必须屈尊听下去。我希望,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说真的,也应该这样。嗯,怎么样,我的年轻朋友,您有耐心听下去吗?”


我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没有言语,尽管他带着一种挖苦的嘲笑望着我,仿佛在挑逗我提出最坚决的反对似的。但是他明白我已经同意留下了,于是他又接着说道:


“请您别生我的气,我的朋友。您究竟因为什么大生其气呢?对表面情况而已,不是吗?要知道,说实在的,您就不曾指望过我会说出别的什么话来,不管我对您说话的态度如何: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呢,还是像现在这样。您鄙视我,不是吗?要明白,我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我随便,我坦率,我心肠好①。我对您什么都不隐瞒,甚至我那孩子般的为所欲为,也对足下直言不讳。是的,我的亲爱的②,是的,如果您也能多些好心肠③,咱俩就能谈到一块儿了,彻底达成谅解,最后咱俩也就能彻底地互相了解了。您也无须对我大惊小怪:我简直讨厌透了所有这些天真烂漫,所有这些阿廖沙式的田园牧歌,所有这种席勒式的想入非非,在同这个娜塔莎(话又说回来,这小妞还是怪可爱的)的该死的关系中所有这些高尚和崇高,我真恨不得有机会能对所有这些东西份个鬼脸,尽情地嘲弄一番。机会还果真来了。再说我也想在您面前一吐心中的块垒。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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