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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博尔赫斯文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博尔赫斯 | 发布时间: 859天前 | 18799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说完便站起身。我觉得他向我下了逐客令,从那一刻开始,我这个人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旁遮普省各族男女汇成的一股人流,有的在祈祷,有的在诵唱,朝我们拥来,几乎把我们卷走:那些狭窄的院落比长门厅大不了多少,竟然出来这么多人,真叫我吃惊。另一些人是从左邻右舍出来的;他们准是跳过短墙过去的……我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才挤开一条路。在最后那个院子里,我遇上一个赤身裸体、头戴黄色花冠的男人,人们纷纷吻他,踊跃捐输,他手里有一把剑,剑上沾有血污,因为这把剑处死了格兰凯恩,格兰凯恩的残缺的尸体则是在后院马厩里找到的。




阿莱夫


啊,上帝,即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他们会教导我们说,永恒是目前的静止,也就是哲学学派所说的时间凝固;但他们或任何别人对此并不理解,正如不理解无限广阔的地方是空间的凝固一样。 


《利维坦》第四章第四十六节


贝亚特丽丝·维特波临终前苦楚万分,感伤和恐惧都不能使痛苦缓解片刻,终于在2月份一个炎热的早晨去世,那天我发现宪法广场高耸的广告铁架换了一个不知什么牌子的香烟广告;那件事让我伤心,因为我明白不停顿的广大的世界已经同她远离,广告牌的变化是一系列无穷无尽的变化中的第一个。世界会变,但是我始终如一,我带着悲哀的自负想道;我知道我对她不合情理的爱慕有时使她难以容忍;如今她死了,我可以专心致志地怀念她,不抱希望,但也没有屈辱感。我想,4月30日是她的生日;那天去加拉伊街他们家探望她的父亲和她的表哥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是合乎礼节的,无可非议,或许也无可回避。我将再次等在幽暗的、满是摆设的小会客室里,再次端详她许多背景各异的相片。贝亚特丽丝·维特波彩色的侧面照;1921年狂欢节时贝亚特丽丝戴着面具的照片;贝亚特丽丝第一次领圣餐;贝亚特丽丝和罗伯托·亚历山德里结婚那天的留影;贝亚特丽丝离婚后不久在马术俱乐部午餐会上;贝亚特丽丝同德利亚·圣马科·波塞尔和卡洛斯·阿亨蒂诺在基尔梅斯;贝亚特丽丝和维列加斯·阿埃多送给她的哈巴狗在一起;贝亚特丽丝的正面照和斜侧面照,手托着下巴在微笑……我不必像往常那样带几本送她的书作为去拜访的借口,我终于学了乖先把那些毛边书书页裁开,免得几个月后发现它们原封未动而发窘。


贝亚特丽丝·维特波是1929年去世的;此后每年到了4月30日我总是去她家看看。我一般在七点一刻到,坐二十多分钟;每年晚去一会儿,多坐一些时间;1933年那次一场瓢泼大雨帮了我忙:他们不得不留我吃晚饭。我当然不错过那个良好的开端;1934年那次到她家时已过八点钟,我带了圣菲的杏仁甜饼;很自然地留下吃饭。这样,在忧伤和略带哀艳的周年纪念日里,我逐渐赢得了卡洛斯·阿亨蒂诺·达内里的信任。


贝亚特丽丝颀长老弱,略微有点朝前倾;她的步态(如果允许使用矛盾修饰法的话)有一种优美的笨拙,一种陶醉的意味;卡洛斯·阿亨蒂诺脸色红润,身体壮实,头发灰白,眉清目秀。他在南郊一家不出名的图书馆里担任一个不重要的职务;他相当专横,但不起作用;从不久前始,晚上和节日他都待在家里不外出。虽然隔了两代,他的意大利口音和说话时的大量手势依然存在。他的心理活动活跃、激动、多变,但无足轻重,充满了无用的类推和多余的顾虑。他的手(像贝亚特丽丝一样)细长漂亮。有几个月,他迷上了保尔·福特,他佩服的不是福特的歌谣,而是他无可挑剔的名声。"福特是法国诗人中的王子,"他自负地说。"你再怎么攻击他也是白费气力;你的浸透毒汁的箭休想射中他。"


1941年4月30日,我在杏仁甜饼之外,加了一瓶国产的白兰地酒。卡洛斯·阿亨蒂诺尝了酒,觉得味道不错,几杯下肚后,他开始为现代人进行辩护。


"我想到书房里的现代人,"他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说,"仿佛在一座城堡的塔楼里,配备有电话、电报、唱机、无线电报机、电影机、幻灯机、词典、时刻表、便览、简报……"


他评论说,具有这种便利条件的人根本不需要出门旅行;我们的20世纪改变了穆罕默德和山的寓言;如今大山移樽就教,向现代的穆罕默德靠拢了。


我觉得那些想法是如此愚蠢,表达的方式又如此自命不凡,马上把它们同文学联系起来;我问他为什么不留诸笔墨。他果然不出所料回答说已经这么做了:多年来他一直在写一部长诗,从不宣扬,从不大吹大擂,只靠勤奋和孤寂两根拐杖,那些想法和另一些同样新奇的概念都包含在长诗的引子篇、给论篇,或者干脆叫前言篇里。他首先打开想像的闸门;然后遣词造句,合辙押韵。那部诗题名为"大干世界";主要是描绘地球,当然也不缺渲染烘托的题外话和帅气的呼语助词。


我请他念一节给我听听,即使短一点也不妨。他拉出写字桌的抽屉,取去一个大卷宗夹,里面是印有胡安·克里索斯托莫·拉菲努尔图书馆名称的便笺,自鸣得意地朗诵起来:


我像希借人一样看到了人们的城市,


工作、五光十色的时日、饥饿;


我不纠正事实,也不篡改名字,


但我记叙的航行是在房间里的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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