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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儿女英雄传》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文康 | 发布时间: 931天前 | 33728 次浏览 | 分享到:


    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四个人在后边看了,彼此点头会意,好不欢喜。正在看着,只见那供桌上的蜡烛花齐齐的双爆了一声,那烛焰起的足有五寸余长,炉里的香烟袅袅的一缕升空,被风吹得往里一踅,又向外一转,忽然向东吹去,从何玉凤面前绕到身后,联合了安龙媒,绾住了张金凤,重复绕到他三个面前,连络成一个团围的大圈儿,好一似把他三个围在祥云彩雾之中一般。玉凤姑娘此时只顾还礼不迭,不曾留意。大家看了,无不纳罕。安老爷在一旁拈着几根小胡子儿默然含笑道:“‘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子思子良不我欺!” 


    一时,撤馔、奠浆、献茶,礼毕。褚大娘子便走过来,向玉凤姑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姑娘连连点头。只见他走到安老爷、安太太跟前,说道:“伯父、伯母,今日此举,不但我父母感情不尽,便是我何玉凤也受惠无穷!方才是替父母还礼,如今伯父母请上,再受你侄女儿一拜!”安老爷道:“姑娘,你我二人说不到此。”安太太忙把姑娘扶起。 


    邓九公一旁点着头道:“姑娘,你这一拜,拜的真是千该万该!只是你看今日这番光景,你还要称他甚么伯父母,竟叫他声父母才是!”姑娘叹了一声道:“师傅,我岂无此心?只是大恩不轻言报。论我伯父母这番恩义,岂是空口叫声‘父母’报得来的?我惟有叩天默祝,教我早早的见了我的爹娘,或是今生或是来世,转生在我这伯父、伯母的膝下,作个儿女,那才是我何玉凤报恩的日子!”邓九公大笑道:“姑娘,你‘现钟不打倒去等着借锣筛’,怎的越说越远,闹到来生去了?依我的主意,他家合你既是三代香火因缘,今日趁师傅在这里,再把你合他家联成一双恩爱配偶,你也照你张家妹子一般,作他个儿女,叫他声父母,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何玉凤不曾听得这句话的时节,还是一团笑脸,及至听了这话,只见他把脸一沉,把眉一逗,望着邓九公说道:“师傅,你这话从何说起?你今日大清早起想来不醉,便是我合你别了一年,你悖晦也不应悖晦至此!怎生说出这等冒失话来?这话你趁早休提,免得搅散了今日这个道场,枉了他老夫妻的一片好心,坏了我师生的三年义气!”这正是: 


    此身已证菩提树,冰斧无劳强执柯。 


    要知邓九公听了这话怎的收场,下回书交代。




 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证明守宫砂 安老翁讽诵列女传


    这回书接着上回,表的是邓家父女不远千里而来,要给安公子、何小姐联姻,见安老爷替姑娘给他的父母何太翁、何夫人立了家庙,教他接续香烟,姑娘喜出望外,一时感激欢欣,五体投地。邓九公见他这番光景是发于至性,自己正在急于成全他的终身大事,更兼受了安老爷、安太太的重托,便要趁今日这个机缘,作个牵丝的月老,料姑娘情随性转,事无不成。不想才得开口,姑娘便说出“此话休提,免得搅散了今日这个道场,枉了他老夫妻二位一片深心,坏了我师徒三年义气”这等几句话来。 


    这话要照姑娘平日,大约还不是这等说法,这还算安老爷、安太太一年的水磨工夫,才陶熔得姑娘这等幽娴贞静。又兼看着九公有个师徒分际,褚大娘子有个姐妹情肠,才得这样款款而谈。其实按俗说,这也就叫作“翻了”。这一翻,安老爷、安太太为着自己的事自然不好说话。张太太是不会调停。褚大娘子虽是善谈,看了看今日这局面,姑娘这来头,不是连顽带笑便过得去的,只说了句:“妹妹,先不要着急,听我父亲慢慢的讲。”此外就是张老合褚一官,两个人早到厢房合公子攀谈去了。 


    安老爷见这位大媒才拿起一把蒲扇来,就抡圆里碰了这等一个大钉子,生怕卸了场误了事,只得说道:“姑娘,论理这话我却不好多言,只是你也莫要错怪了九公。他的来意,正为着你师生的义气,我夫妻的深心,不要搅散了今日这个道场,所以才提到这句话。”安老爷这一开口,原想姑娘心高气傲,不耐烦去详细领会邓九公的意思,所以先把他这三句开场话儿作了个“破题儿”,好往下讲出个所以然来。 


    那知此刻的姑娘不是青云山合安老爷初次相见的姑娘了,才听安老爷说了这几句,便说道:“伯父,不必往下再谈了,这话我都明白。倒听我说,人生在世,含情负性,岂同草木无知?自从你我三家在青云山庄初会,直到如今,一年之久,承伯父母的深恩,我师傅合这褚家姐姐的厚意,那一时、那一事、那个去处、那个情节不是要保全我的性命,成就我的终身?我便是铁石心肠,也该知感知情,诸事听命。无奈我心里有难以告人的一段苦楚,纵让伯父母善体人情,一时也体不到此事。今至此,我也不得不说了。想我自从一十六岁才有知识,便遭了纪献唐那贼为他那贼子纪多文求婚的一桩诧事,以至父亲持正拒婚,触恼那贼,坏了性命。我见父亲负屈含冤,都因我的婚姻而起,我从那日便打了个终身守志永远不出闺门的主意,好给父亲争这口气。谁知那纪贼万恶滔天,既逼死我父亲,还放我母女不过,我所以才设法着人送了父亲灵柩回京,我自己便保着母亲逃到山东地面。听说这九公老人家是位年高有德的诚实君子,血性英雄,我才去投奔他,为的是靠他这年纪、声名,替我女孩儿家作一个证明师傅,好叫世人知我母女不是来历不明。及至得了那座青云山栖身,我既不能靠着十个指头趁些银钱,换些担柴斗米;又不肯舍着这条身子作人奴婢,看人眉高眼低——却叫我把甚么奉养老母?论我所能的,就是我那把单刀。无法,只得就这条路上我母女苟且图个生活。及至走了这条路,说不尽的风尘肮脏,龙蛇混杂,已就大不是女孩儿家的身分了。纵说我这个心,心无可愧,见得天地鬼神;我这条身子,身未分明,就难免世人议论。因此,我一到青云山庄,便禀明母亲,焚香告天,对天设誓,永不适人。请我母亲在我这右臂上点了一点‘守宫砂’,好容我单人独骑夜去明来趁几文没主儿的银钱,供给母亲的薪水。这是我明心的实据,并非空口的推辞。此地并无外人,我这师傅是九十岁的人了,便是伯父你待我的恩情也抵得个生身父母,不妨请看。”姑娘一壁厢说着,一壁厢便把袖子高高的掳起,请大家验明。果见他那只右胳膊上点着指顶大旋圆必正的一点鲜红朱砂印记。作怪的是那点朱砂印记深深透入皮肉腠理,凭怎么样的擦抹盥洗,也不退一些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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