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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儿女英雄传》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文康 | 发布时间: 926天前 | 33299 次浏览 | 分享到:


    列公,圣人讲的“杀身成仁”,孟子讲的“舍生取义”,你看他这“成”字、“取”字下得是何等分量!便是那史书上所载的那些忠臣烈士,以至愚夫愚妇,虽所遇不同,大都各有个万不得已。只这万不得已之中,却又有个分别,叫作“慷慨捐生易,从容就死难”。即如这十三妹,假使他方才一伸手就把那把刀绰在手里,往项下一横,早已“一旦无常万事休”了,就让有一百个假尹先生,还往下合他说些甚么?及至鼓着气、冒着劲、横着心,要就那把雁翎宝刀上作个了当,这正是件迅雷不及掩耳的事情,说句外话,叫作“胡萝卜就烧酒——仗个干脆”。怎禁得一伸手取那把刀,先扑了个空,气儿一泄,劲儿一破,心早打了回头了。再加上邓、褚翁婿父女三人在耳边厢吵吵闹闹,说的都是些不入耳之谈,总不曾道着他那一肚子说不出来的苦楚,姑娘听了,益发觉得不耐烦。此刻转后悔方才不该当着这班人作这举动,又多了一番牵址。只落得一声儿不哼,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怔。 


    这个当儿,邓九公见劝他不理,回头正要望着尹先生说话,见他又在那里拈须而笑,因说道:“喂,先生!这都是你一套话惹出来的,你也这么帮着劝劝。怎么袖手旁观的又眯嘻眯嘻的笑起来了呢?莫不说人家又是个‘寻常女子’?”邓九公这话正是要引出安老爷的话来。只听他道:“九公,我此时倒不单笑这姑娘是个寻常女子,倒笑着你这糊涂老头儿!” 


    邓九公道:“我怎么糊涂了?”先生道:“你合这姑娘既有个师生之谊,况又这等的高年,他但有个见不到的去处,自然就仗你指引。你只看你以前见他无端要报那不消去报的仇,正该拦他,你不拦他;如今见他无法要走这没奈何走的路,正该由他,却又不由他。也不曾替这位姑娘设身处地想想,他虽然大仇已报,大事已完,可怜上无父母,中无兄弟,往下就连个着己的仆妇丫鬟也不在跟前。况又独处空山,飘流异地举头看看,那一块云是他的天?低头看看,那撮土是他的地?这才叫作‘一身伴影,四海无家’。凭他怎样的胸襟本领,到底是个女孩儿家。便说眼前靠了九公你合大娘子这萍水相逢的师生姊妹,将来他叶落归根,怎生是个结果?我倒请教,你不许他走这条路,待叫他走那条路?”邓九公嚷道:“我的爷!也有个见死儿不救的?你这话我就不懂了!” 


    按下邓九公这边不表。却说十三妹听了邓九公要拉那先生帮着劝解,又不知惹出他一片甚么谈吐来,正在抱怨邓九公啰嗦多事。忽然听得那先生说了这等一番言词,字字打到自己心坎儿里,且是打了一个双关儿透!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到底还是读书人说话明白!你们大家听听,可是我的所见不差?”邓九公才要答话,先生道:“虽是不差,却也差得一着,又是可惜死得早了。”这姑娘是天生的半分不认错、一字不饶人,拉口子要见血、刨树要搜根儿的脾气,听了这话,早把那要刀的话且搁起,先要合尹先生辨明这“迟早”两个字。他便问着那先生道:“方才我那替父报仇的话,先生你道可惜迟了,是我苦于不知就里;如今我要殉母终身,你怎的又道是可惜早了?请问,要到几时才是个不早?” 


    尹先生道:“阿呀,姑娘!明人不待细讲,这话何消再问!你如今虽然父仇已报,母寿已终,难道你尊翁那口灵,你就果的忍心丢在那间破庙,不把他入土不成?你今堂这口灵,你就果的忍心埋在这座荒山,不想他合葬不成?从来父母生儿也要得济,生女也要得济;他二位老人家一灵不瞑,眼睁睁只望了你一个人。你若果然是个寻常女子,我倒也不值得合你饶舌;你要算个智仁勇三者兼备的巾帼丈夫,只看当那纪献唐势焰熏天的时节,你尚且有那胆量智谋把你尊翁的骸骨遣人送到故乡,你母女自去全身远祸;怎的如今那厮冰山已倒,你又大了两年,倒不知顾眼前大义,且学那匹夫匹妇的行径,要作这等没气力的勾当起来?可不是可惜死得早了?姑娘,你的智仁勇安在?” 


    这位安老爷真会作这篇一折一伏一提一醒的文章。前番话把十三妹一团盛气折了下去,这番话却又把他一片雄心提将起来。那姑娘听了这话,果然把小脖颈儿一梗梗,眼珠儿一转,心里说道:“这话不错,倒不要被这先生看轻了。我果然该把母亲送到故乡,然后从容就义才是。”随又转念一想道:“话虽如此,只是这番护着灵柩回京,大非前番奉着母亲逃难可比。纵说我有这身本领,那沿途的晓行夜住,摆渡过桥,岂是一个能够照料?再说,当日有母亲在,无论甚么大事,都说:‘交给我罢。’我却依然得把我交给母亲。如今我又把我交给谁去?眼前可以急难相告的只有邓、褚两家父女翁婿三个人。这位将近九十岁的老人家,难道还指望他辛辛苦苦跟了我去不成?他不能去,他的女儿自然父女相依,不好远离,还是我就好合个褚一官同行呢?就便算他父女翁婿同心仗义,都肯伴送我去,及至到了家,我那祖茔上是无余地可葬了。只这找地立坟,以至葬埋封树,岂是件容易事?便是当日护送父亲灵柩的两个家人还在,难道是我一个女孩儿家带了他们就弄得成么?何况又两手空空,从何办起?”一时左思右想,千头万绪,心里倒大大的为起难来。只这为难的去处,又被他那好胜的心肠绕成一处,更不肯轻易出口,在人前落了褒贬。他转大剌剌的说了一句道:“先生,这叫作‘彼一时,此一时’。你这话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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