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密码

安全问题

注册 忘记密码?
  • 为赛事评奖做准备,网站测试开启文章评论功能,请大家阳光交流,不吝赐教!评论需要登录账号,没有账号点击注册。
边塞艺苑
《东京奇谭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16天前 | 6553 次浏览 | 分享到:


可是,从一年前开始,这个名字突然奔逃起来。起初一个月一两次,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增加频率。眼下至少一星期发生一次。“安藤瑞纪”这个名字一旦逃脱,她势必作为不是任何人的“一个无名女人”留在世间。有钱夹时还好,只要掏出看驾驶证就能明白。而若钱夹丢了,就很有可能搞不清自己是谁。当然,就算暂时失去名字,她也作为她而存在于此,再说毕竟还记得自家住址和电话号码,并非自己这一存在沦为彻头彻尾的零,和电影中出现的全面丧失记忆的情形有所不同。可是,想不起自己名字到底极为不便,令人不安。失去名字的人生,感觉上简直同失去觉醒机会的睡梦无异。


她走进珠宝首饰店,买了一条又细又简洁的银项链,让店里把名字刻在上面——“安藤(大泽)瑞纪”。没有住址没有电话号码,惟名字而已。她不由得自嘲:这岂不成了猫狗什么的!每次出门,她必然戴上这条项链。想不起自己名字的时候,扫一眼项链即可。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必掏出钱夹,对方也不至于露出奇妙的神情。


她没有把自己日常性地想不起名字的事告诉丈夫。如果讲给丈夫听,想必丈夫会说那是因为她对婚姻生活有所不满或格格不入所致。他便是那么一个爱掰理的人,恶意固然没有,但动不动就把什么推理一番,而她总的说来不喜欢那种给事物定性的方法。所以,她决心把此事隐瞒下去。


话说回来,无论如何她都认为丈夫说的(可能说的)对不上号。她对婚姻生活并不怀有所谓不满或格格不入。对丈夫——即使有时候厌烦他爱掰理——基本上没什么不满,对丈夫父母家也没有什么负面印象。丈夫的父亲是山形县酒田市的开业医生,人不坏,虽然想法多少守旧,但因为丈夫市次子,所以没对她怎么啰嗦。她是在名古屋出生长大的,对北国酒田冬季的严寒和强风未免吃不消,不过一年里去小住一两回倒也相当不错。结婚两年后,两人用贷款在品川买了新的公寓套间。丈夫现年三十,在制药公司的研究室工作。她二十六,在大田区一家“本田”销售店做工——有电话打来拿起听筒,有客人进店领到沙发那里端茶送水,需要复印时复印,保管文件,管理顾客登记表。


她在东京一所女子短期大学毕业后,由于在“本田”任要职的伯父的介绍,得以在这家汽车销售店做工。虽不能说工作富有刺激性,但毕竟被赋予责任,有一定的干头。直接担任售车业务员并不再她的职责范围内,不过业务员倾巢而出的时候,她也能得体的回答来店客人的咨询。在旁边看着业务员的做法,她自然而然学到了推销窍门,掌握了必要的专业知识,也能热情地解说“odyssey”那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小面包车的操纵灵活程度。各种车型的燃油费可以全部脱口而出。说话方式也相当巧妙,妩媚的笑脸足以消除客人的戒备心理,甚至能够看透客人的为人和性格,自如地转换战术。有好几次推进到离成功只差一步的地步。但遗憾的是,到了最终阶段,必须交给专职人员来谈。因为她没有被赋予随便降价、决定以旧换新贴额度或给予选择优惠的权限。即使她大部分谈成了,最后也要由负责销售的人出来拍板。说起她的报酬,至多是由那个摘桃子的人从个人角度招待一顿午餐。


她时常心想:如果让我推销,肯定车销得更多,销售店的整体业绩也比现在好。只要真心干,销量保准比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业务员高出一倍。然而谁都不肯说“你很有推销素质,让你整理文件和接电话太可惜了,往下干业务员如何?”这就是所谓公司体制。业务员是业务员,文员是文员。一旦定下分工框架,没有特殊情况就不会推倒重来。况且,她也没有拓展领域、努力积累履历的愿望,相比之下,还是九点到五点做好工作、一天也不少地利用年度带薪休假、悠然享受个人生活更符合她的性格。


在工作单位她至今仍使用婚前姓名。最主要的理由是懒得向相识的顾客和其他客户一一解释该姓的原因。名片也好胸卡也好出勤卡也好,写的都是“大泽瑞纪”。大家都叫她“大泽”、“大泽小姐”或“瑞纪小姐”、“瑞纪姑娘”。每有电话打来,她都说“是的,我是‘本田primo’xx销售店的大泽”。不过,这并非因为她拒绝使用“安藤瑞纪”这个名字,只是觉得向大家解释起来麻烦,因而拖拉着继续使用婚前姓氏罢了。


丈夫也晓得她在工作场所继续使用旧姓(因为偶尔向工作场所打过一次电话),但没提出异议,似乎认为她在自己工作的地方用什么名字,那终究是她的权宜性问题。道理一旦讲得通,旧不再说长道短,这种表现说舒心倒也舒心。


自己的名字从脑袋离消失,没准是什么大病的征兆——这么一想,瑞纪不安起来。例如身患阿尔茨海默氏症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世间存在着意想不到的疑难绝症,譬如肌无力症、亨廷顿舞蹈病等等。近来她刚刚知晓之类棘手病症的存在。另外,她闻所未闻的特殊病症世上也为数不少,而那些病症的最初征兆一般情况下氏及其细微的。奇妙然而细微——例如横竖想不起自己名字等等……即使是在这么想着的时间里,莫明其妙的病巢说不定也正在身体某个地方静静地、一步步地扩展地盘。这使她忧心忡忡。


瑞纪去一家综合医院讲了自己的症状。但问诊的年轻医生(此人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与其说是医生,莫如说更像患者)没有认真对待她讲的情况。“那么,名字以外还有想不起的事情么?”医生问。没有,她说,眼下想不起来的只有名字。“唔——,这样子大概属于精神科范围吧!”医生以缺乏关心和同情的语气说,“如果出现日常性想不起自己名字以外的事情的症状,届时请再来看我。到那一阶段做专门检查好了。”言外之意彷佛在说有很多苦于更严重症状的人来这医院,我们为那些人整天忙得天昏地暗,而有时想不起自己名字这点事岂不怎么都无所谓,那又碍什么事呢?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