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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董贝父子》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 发布时间: 1060天前 | 57039 次浏览 | 分享到:


“亲爱的董贝,这证明了你有着善良的心,愿上帝为这保佑你!”克利奥佩特拉握紧他的手,喊道,“可是我有些太认真了!请像个天使一样,领我到楼下去吧,看看这些人准备给我吃什么晚饭。愿上帝保佑你,亲爱的董贝!”


克利奥佩特拉在进行了第二次祝福之后,相当敏捷地跳下长沙发;董贝先生搀着她的胳膊,礼节十分周到地领着她下了楼;当这两个人走进餐厅的时候,雇来的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他向主人表示尊敬的器官是很不发达的)把舌头伸到脸颊上,在给另一位雇来的身材很高的年轻人逗乐。


弗洛伦斯和伊迪丝已经在那里,并肩坐着。弗洛伦斯在父亲进来的时候本想站起来,把她的椅子让给他;但是伊迪丝用手坚决地拉住她的胳膊,董贝先生就在圆桌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谈话几乎完全由斯丘顿夫人一人支撑着。弗洛伦斯简直不敢抬起眼睛,唯恐显露出泪痕,更不敢说话了;伊迪丝除了回答一个问题外,一个字也没有说。克利奥佩特拉为了很快就要抓到手中的家业,确实很努力地工作着。这也确实是一份富有的家业,可以好好酬劳她的!


“这么说,你的一切准备终于就要结束了吗,我亲爱的董贝?”当最后的点心、水果端到桌上,白发苍苍的男管家退出去以后,克利奥佩特拉说道,“甚至连法律方面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


“是的,夫人,”董贝先生回答道,“律师们告诉我,婚约现在已准备好了,正像我对您说的,伊迪丝只要指定个签订的日期就行了。”


伊迪丝像美丽的塑像一样坐着;像塑像一样冷淡,一样沉默,一样一动不动。


“我最亲爱的,”克利奥佩特拉说道,“你听到董贝先生说了吗?啊,我亲爱的董贝!”她转向这位先生,低声说道,“她因为时间快到而心不在焉的神态真使我想起了以往的那些日子啊,那时候,她爸爸那位世上少见的好人,就跟你现在的处境一样!”


“我不想建议什么日子。您喜欢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伊迪丝眼光几乎没有越过桌面,看着董贝先生,说道。


“明天?”,董贝先生建议。


“随您的便。”


“或者后天也可以,如果这更适合您安排料理各种事情的话?”董贝先生说道。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料理。我总是听随您支配。您看什么日子就定什么日子吧。”


“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料理,我亲爱的伊迪丝!”她的母亲表示异议,说道,“要知道,你得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你得跟各种各样的商人打一千零一次交道!”


“这由你去操办吧,”伊迪丝微微皱着眉头,转向她,回答道,“你跟董贝先生两人去商量安排好了。”


“完全正确,我亲爱的,你考虑得真周到!”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我亲爱的弗洛伦斯,你一定得真心到这里来再亲我一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这是个奇怪的巧合:克利奥佩特拉对弗洛伦斯的这种关切,总是在她急忙要避开伊迪丝进来参加谈话之后,不论她谈的话是多么少!弗洛伦斯确实从来也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的拥抱,也许在她的一生中也从来没有在无意间成为这样有用的人。


董贝先生在内心深处对他的美丽的未婚妻根本没有什么埋怨。他有充分理由同情她的傲慢与冷淡,因为他本人也同样具有这样的性格。他很高兴地想到,伊迪丝尊重他的意见,似乎他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他很高兴地想象,这位高傲与庄严的女人怎样仿效他的态度在家中接待客人,使得他们拘谨畏缩。是的,董贝父子公司的尊严将会在这样的手中得到增进与维护。


当董贝先生独自一人留在餐桌旁,默默地思考着他的过去与未来的命运时,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他的这些命运跟这房间笼罩着的简陋与阴沉的气氛并没有什么不适合;房间是深褐色的,像丧徽一样的图画玷污了墙壁;二十四把黑色的椅子像被雇用的送丧人一样,在土耳其地毯的边缘等待着,椅子上装饰着许许多多的钉子,就像棺材的数目一样多①;餐具柜上枝状烛台的两枝凋残的烛枝由两位筋疲力尽的黑人托举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仿佛一万顿正餐正封埋在下面的石棺里面。房屋的主人有很多时间住在国外,英国的空气难能长期适合菲尼克斯家族中一位成员的喜爱;房间为他逐渐地穿上了愈来愈深的丧服,直到最后,丧葬的气氛已经十分浓厚了,除了尸体之外,什么也不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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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某人或某事)棺材上的一个钉子(anailinsb’s(orit’s)coffin)是英国的一句成语,意即加速某人(或某事)灭亡的原因。这里把钉子数与棺材数相比,是由这句成语引起的联想。


由董贝先生暂且代表这具尸体倒也不坏,因为如果不去考虑他的姿势,单就他那毫不弯曲的身形来说,它和尸体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桃花心木的餐桌就像一片死海,水果盘子和圆酒瓶正停泊在海上,董贝先生低垂着眼睛,看着这片死海寒冷的深处,仿佛他在思考的人物正一个个地升浮到海面,然后又重新沉没下去。这里是伊迪丝,脸孔和身姿中呈现出威严的神态;紧挨着她的是弗洛伦斯,神色胆怯地朝着他,就跟她刚才离开房间那一刹那间的情形一样;伊迪丝的眼睛注视着她,伊迪丝伸出手来保护她。接着,一个坐在低矮的扶手椅中的小人儿突然出现在亮光中,惊奇地望着他;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又年轻又老态的脸孔就像晚间闪烁的炉火一样闪发出亮光。弗洛伦斯又来到了小人儿的身旁,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董贝先生注意她,是不是由于她是注定要给他带来困难和使他感到失望的人呢?或者是不是由于她是曾经挡住他的道路,并可能再次挡住他的道路的劲敌呢?或者是不是由于她是他的孩子,现在他在求婚获得成功的时候,可以软下心来想一想她,因为她在这样的时候要求不再被他疏远了呢?或者是不是她对他是一种暗示:现在当他建立了新的家庭的时候,他必须至少在表面上对他的亲骨肉表示出一点关心呢?这一切只有他本人最明白。但也许他对这些并没有认真思考过,他心中充其量也仍然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婚礼呀,圣坛呀以及雄心勃勃的远景呀(到处仍然都有个弗洛伦斯的黑点在里面,老是有弗洛伦斯),十分迅速地和杂乱无章地在他的心中闪现出来,因此,他只好站起身来,走上楼去避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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