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房屋已完全成为一个废墟,耗子已全部从里面逃走了,没有一只留下。
波利在这座荒废的公馆中虽然是孤单的——因为在这些关闭着的房间里(他过去的主人就躲藏在里面),她没有人可以来往交谈——,可是她并没有长久孤独下去。已经是夜间了;她在女管家的房子里正坐着缝补东西,想法忘掉这座房屋目前何等凄凉的情景和它过去何等荣耀的历史,这时候从前厅正门传来了敲门声;很响,只有在这样空虚无人的地方才能敲出这样响亮的。开门之后,她在一位戴着窄小的黑色帽子的女士的陪同下,穿过发出回声的前厅,走回来。这人是托克斯小姐。托克斯小姐的眼睛红了。
“啊,波利,”托克斯小姐说道,“我刚才到您那里去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得到您给我的口信;我稍稍安定了一下情绪,就立刻跟随着您到这里来了。这里除了您以外,没有别的人了吗?”
“啊!一个人也没有了,”波利说道。
“您见到他了没有?”托克斯小姐轻声问道。
“上帝保佑您,”波利回答道,“没有;这许多日子他都没有露面。他们告诉我,他从不离开他的房间。”
“他们有没有说,他病了?”托克斯小姐问道。
“没有,夫人,据我了解,除了思想苦恼外,他没有病,”
波利回答道,“可怜的先生,他思想上一定很不好受!”
托克斯小姐万分同情,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个婴儿,但是年龄和独身生活并没有使她变得暴戾无情。她的心地是很和善的,她的怜悯心是很真诚的,她的尊敬是很真实的。在她的装有一颗没有光泽的眼睛的小金盒下面,托克斯小姐内心的品质比许多外表上不那么奇怪的人们更为高尚;那些最美丽的外表和最鲜艳的外壳在那伟大的收割者①进行收割的过程中都纷纷倒下了,而这种品质则要比它们长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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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死亡。
托克斯小姐待了好久才走,那时波利拿着一支蜡烛,照着没有了地毯的楼梯,目送着她走进街道,心里很不愿意再回到那冷冷清清的房屋,很不愿意闩上沉重的门闩,让它那震耳的打破屋中的寂静,然后悄悄地走去睡觉。可是这一切波利全都做了;到了早上,她在那些挂下窗帘、光线幽暗的房间中的一个房间里面,按照他们的建议,准备着饭菜等各种事情,然后离开,直到第二天早上同样的钟点才回到这里来。房间里有铃,但从来也没有听到它响过;虽然她有时可以听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可是那脚步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第二天托克斯小姐很早就回到这里来了。从这天起,托克斯小姐开始准备美味的菜肴——或者对她来说是美味的菜肴——,以便在第二天送进这些房间里去,她把这当成她的一份工作。她从这个工作中得到很大的满足,所以从那时起就定时照例来做它。她每天在她的小篮子中带了各种上等的佐料来,那是她从那位头上撒了发粉、系了一根辫子的已故的主人留下的数量不多的储存中挑选出来的。她也带了用卷发纸包着的几片冷肉、羊舌头和半只鸡来,供她自己用餐;她和波利一起分享这些食品,并在这座耗子已全都逃走的废墟中度过她的大部分时间;每听到一个,她就惊恐得躲藏起来,并像犯人一样偷偷地进来和出去,这一切只是想要对那位她所爱慕的、已经破落的对象表示忠诚。他并不知道这个情况;除了一位可怜的、纯朴的妇女之外,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个情况。
可是少校知道,正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情况,少校就感到格外开心。少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有时派本地人去观察这座公馆的动静,并打听到董贝目前的处境。本地人向他报告了托克斯小姐忠诚的表现,少校听后哈哈大笑,几乎都要窒息。从那时起,他的脸色更加发青,永不褪色,并且经常一边鼓着他那龙虾般的眼睛,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自言自语说道,“他妈的,先生,这女人天生是个白痴!”
那位穷困潦倒的人,是怎样孤独地度过他的时光的呢?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哭声吧!”他是记得的。它现在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比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更沉重。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在它们忧郁的中也许已有了预知。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
他是记得这个情景的。在那痛苦的夜间,在那冷清的白天,在那折磨人的黎明,在那可怕的、回忆丛集的薄暮,他想到了这个情景;在苦恼中,在悲伤中,在悔恨中,在绝望中,他记得这个情景。“爸爸!爸爸!跟我说说话吧,亲爱的爸爸!”他又听到了这些话,看见了那张脸。他看到它垂落到颤抖的双手上,听到那拖长的、低微的哭声向上传来。
他已经垮台了,永远也不能振作起来了。他在世上遭受破产的黑夜过去之后,明天不会升起太阳;他家庭耻辱的污点永远也无法洗净;谢谢上天,没有什么能使他死去的孩子复活。可是,他在过去是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事情来的——而这又可以使过去本身完全不同,虽然他现在很少想到这一点——;他本可以很容易创造幸福的,但他却多年来一意孤行,把它转变为灾祸了;这完全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一想到这些,他内心深处就会感受到剧烈的痛苦。
啊!他是记得这个情景的。那天夜里,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在它们忧郁的中已经有了预知。他现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情。他现在知道是他招致了这场降临在他头上的灾祸,这比命运最沉重的打击更能使他的头往下低垂。他曾把他天真的女儿的心中的每一朵可爱的花朵都摧残掉,现在这些凋谢的花朵都像雪一般地落在他的身上;这时候他知道应该拒绝什么,抛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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