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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潮骚》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三岛由纪夫 | 发布时间: 817天前 | 5404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个询问,从年轻人的嘴流利地吐了出来。少女笑了,笑得止也止不住,呛了起来。新治本想制止她笑,但她还是止不住地笑。他把手搭在少女的肩上。本来并不是很使劲,可是初江却颓然地坐在沙滩上了。她仍然笑个不停。


"怎么啦?怎么啦?"


新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摇晃着她的肩膀。


少女好不容易才从大笑中清醒过来,从正面认真地凝视着年轻人的脸,又笑了起来。新治探头问道:


"是真的吗?"


"傻瓜。这是胡说。"


"可是,确实是这么传说的嘛。"


"全是胡说。"


两人抱膝坐在船儿的背阴处。


"啊,真难受。笑得太厉害了,这里可难受了。"少女按了按胸口。她穿着的斜纹哗叽工作服都褪了色,只有胸脯部分的条纹激烈地起伏着。


"这里好痛啊!"初江又说了一遍。


"不要紧吧?"


新治说着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


"给我按摩一下会舒服些。"少女说。


新治的心脏急速地跳动起来。两人的脸颊贴得很近了。两人彼此都强烈地嗅到对方犹如海潮气味般的体臭,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干裂的嘴唇相互接触,多少带点咸味儿,新治觉得就像海藻一般。这一瞬间之后,年轻人对这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体验有点愧疚,便离开她的身体,站了起来。


"明儿打鱼回来,我把鱼送到灯塔长家里。"


新治只顾眺望着大海,重整威严,用男子汉的气势宣布说。


两人分别在船儿的两侧行走。新治准备从这里径直走回家去,他注意到少女的身影没有从船儿的后面出现。但从没在沙滩上的影子,他知道少女躲藏在船尾了。


"你的影子正好露出来啦!"年轻人提醒说。


于是,他望见穿着粗条纹工作服的少女的身影,活像野兽一般地从那里跳了出来,朝着海滨对面的方向,连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远了。



第六章


翌日,新治打鱼归来,手里持着两尾用稻草穿鳃串起来的五六寸长的虎头鱼,向灯塔长宅邸走去。到了八代神社后边,他想起还没有礼拜神灵,感谢神灵的恩赐,便绕到正面,虔诚地顶礼膜拜起来。


祈愿过后,他眺望着早已笼罩上月色的伊势海,做了深深的呼吸。朵朵云彩恍如古代的群神,浮现在海面的上空。


年轻人感到包围着他的丰饶的大自然与他自身,是一种无尚的调和。他觉得自己的深呼吸,是仿造大自然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的一部分,它深深渗透到年轻人的体内深处。他所听见的潮骚,仿佛是海的巨大的潮流,与他体内沸腾的热血的潮流调合起来了。新治平日并不特别需要音乐,但大自然本身一定充满着音乐的需要。


新治把虎头鱼抬到齐眼高,朝那长着刺的丑陋的鱼头,伸了伸舌头。鱼儿显然还活着,但它一动也不动。新治捅了一下它的下巴颜,其中一尾在空中跃动了一下。


这样,年轻人十分惋惜这幸福的幽会来得太早,便慢腾腾地走了。


灯塔长和夫人对新来的初江抱有好感。他们原以为她寡言,不会招人喜欢,而她竟笑逐颜开,脸颊绯红,看来十分聪颖,不愧是个可爱的姑娘。学习礼仪会快放的时候,其他姑娘都没注意到,可初江却快手收拾起伙伴们喝过的茶碗,并满涮干净,还帮夫人洗洗涮涮。


灯塔长夫妇的女儿在东京上大学。只有学校放假的时候,她才回家。平日老两口总是把经常来访的村里的姑娘们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真心关怀她们的境遇,把她们的幸福看做自己的幸福,感到由衷的高兴。


已经度过30年看守灯塔生活的灯塔长,有着一副顽固的风貌,常常喊声如雷地怒斥悄悄潜入灯塔内探险的顽皮的村童,所以孩子们都很害怕他。可是,他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孤独使他完全失去了相信他人会有恶意的心情。在灯塔里最佳的款待莫过于客人来访。无论是哪里的远离人群的灯塔,从千里迢迢来访的客人,理应不会怀有恶意。再说,来客受到坦诚的被视为稀客的款待,纵令怀有恶意,任谁也会打消这种坏念头的。事实上,正如他常说的:"恶意无法像善意那样走远路。"


灯塔长夫人也确是个好人。过去曾担任过乡村女校的教师,再加上长期的看守灯塔的生活,愈发养成了读书的习惯,成为万事通,活像部大百科全书。连斯凯拉国立欧剧院是在意大利的梅拉诺,她都知道。东京的女影星最近在什么地方把右脚扭伤了,她也知道。在辩论的时候,她能辩赢她的丈夫,之后她又专心替丈夫缝补布袜子,准备晚餐,如此等等。每次客人来访,她都滔滔不绝,谈个没完。村里有的人对这位夫人的能言善辩听得人迷,把她与自己的寡言的妻子相比,对灯塔长寄予属于多管闲事的同情。不过,灯塔长是很尊敬妻子的学识的。


灯塔长的宅邸是三间平房。所有地方都像灯塔内部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揩拭得一尘不染。柱子上挂着轮船公司的日历,饭厅地沪的灰总是弄得清洁而平整。客厅的一角上,女儿不在时,书桌上照样摆设着法国洋娃娃,青色玻璃的空笔碟子在闪闪发光。使用灯塔的机械油残渣变为煤气做燃料的铁锅澡盆,也安设在房子的后面。与肮脏的渔家不同,这里连厕所门口的手巾也是刚洗好的、靛蓝色还很清新的。


一天的大半时间,灯塔长坐在地炉旁,叼着黄铜烟袋,吸着新生牌香烟。白天里,灯塔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年轻的灯塔员在值班小屋里填写船舶经过的报告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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