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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刀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 发布时间: 851天前 | 17527 次浏览 | 分享到:


“掮客总是要有的,这样养家活口完全没有什么不体面,不光彩的地方。”


“你把巴黎有一般收入的人的生活形容得一塌糊涂。你知道,实际上并不如此。


人们用不着上夏内尔服装店,仍旧可以穿着得很好。而且所有有趣的人并不住在凯旋门附近和福煦大道上。事实上,有趣的人简直不住在那儿,因为有趣的人一般钱都不多。我在这儿认识不少的人,画家,作家,学生,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什么样式的人都有,我认为你会觉得这些人比艾略特的那些性情毛躁的侯爵夫人和目中无人的公爵夫人有趣多了。你脑筋动得快,而且富于幽默感。听他们一面吃晚饭,一面针锋相对地谈话,你一定很欣赏,尽管喝的只是普通的葡萄酒,而且你用不着有个男管家和两个手下人伺候你。”


“别胡扯,拉里。当然我会欣赏。你知道我并不势利。我很喜欢会见有趣的人。”


“是的,穿着夏内尔服装店的衣服。你想他们看见你这副打扮会不会认为你是来视察贫民窟的呢?他们不会舒服,你也不会舒服,而且你除了事后告诉爱米丽?德?蒙塔杜尔和格拉茜?德?夏托加亚尔,说你在拉丁区碰到一群怪里怪气的不修边幅的人,觉得非常好玩之外,别无收获。”


伊莎贝儿微微耸一下肩膀。


“我敢说你讲得对。他们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种人。他们跟我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你这话指的什么?”


“还是我开头讲的话。从我记事以来,我一直就住在芝加哥。我的朋友全都在芝加哥。我的兴趣全在芝加哥。我在芝加哥过得很习惯。这是我的乡土,也是你的乡土。妈现在有病,而且她的病永远不会好了。我就是想离开她也不能离开她。”


“这是不是说除非我回到芝加哥去,你就不想嫁给我呢?”


伊莎贝儿蜘橱了一下。她爱拉里。她要嫁给他。她的整个身心都爱着他。她知道他也要她。她不相信到了摊牌时他不会软下来。她害怕,可是她不得不冒一下险。


“对的,拉里,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在壁炉板上划了一根火柴[注]——那种给你的鼻孔装满辛辣气味的旧式法国硫磺火柴——点起他的烟斗后,掠过她,走到一扇窗子前面站着。他向窗外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象永远没有个完似的。她仍旧站在原来面对着他站着的地方,照着壁炉板上的镜子,但是,看不见自己。她的心乒乒乓乓地跳着,而且感到害怕,他终于转过身来。


“我真想能够使你懂得,我向你建议的生活要比你想象的任何生活都要充实得多。我真希望能够使你懂得精神的生活多么令人兴奋,经验多么丰富。它是没有止境的。它是极端幸福的生活。只有一件事同它相似,那就是当你一个人坐着飞机飞到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只有无限的空间包围着你,你沉醉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你是那样的欢乐,使你对世界上任何权力和荣誉都视若敝屣。前几天,我读了笛卡儿[注]那样的痛快,文雅,流畅。天哪!”


“可是,拉里,”她急腔急调地打断他,“你难道看不出你在要求我做一件我做不来的事情,是我不感兴趣而且不想感兴趣的事情吗?我对你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我只是一个平常的、正常的女孩子,我现在二十岁,再过十年我就老了,我要及时行乐。唉,拉里,我的确非常爱你。所有这些全都是无聊的玩意儿。它不会使你有什么出息的。为了你自己,我求求你放弃它。拉里,做个好样的,做一个男人应做的事情。人家都在分秒必争地干,你却在浪费宝贵光阴。拉里,你要是爱我的话,你就不会为了一个梦想而抛弃我。你已经荒唐过了。跟我们回美国去吧。”


“我不能。这对我说来等于自杀。这等于出卖我的灵魂。”


“唉,拉里,为什么这样说话?那些歇斯底里的肉麻当有趣的女人就是这样说的。这有什么意义呢?毫无意义,毫无,毫无。”


“这恰恰就是我的感受,”他答道,夹着眼睛。


“你怎么可以笑呢?你可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我们正站在十字路口,我们现在的决定将会影响我们的一生。”


“我知道。请你相信我,我是在非常严肃地对待。”


她叹了口气。


“跟你讲正经话你不听,那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我不认为这是正经。我认为,你讲的从头到尾都是荒唐透顶的东西。”


“我?”如果不是因为她当时心里非常难过,她就会哈哈大笑。“可怜的拉里,你就象个疯子。”


她慢慢把手上戴的订婚戒指褪了下来,放在掌心里,对着它瞧。那是一粒四四方方的红宝石,用细白金嵌的戒指,她一直都很喜欢。


“你假如爱我,就不应当使我这样不快乐。”


“我的确爱你。不幸的是,一个人想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却免不了要使别人不快乐。”


她把放着红宝石戒指的手伸出来,颤抖的嘴唇勉强显出微笑。


“还你,拉里。”


“我没有用。你留着作为我们友谊的纪念好不好?你可以把它戴在小拇指上。


我们的友谊不需要中止,是不是?”


“我会永远关心你,拉里。”


“那么就留着。我也将永远喜欢你。”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戒指套在右手的小拇指上。


“太大了。”


“你可以改装一下。我们上里茨酒吧间去喝杯酒。”


“好。”


她对这件事解决得这样容易,感到有点诧异。她没有哭。除掉她不会跟拉里结婚外,好象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简直相信不了什么都完结了,结束了。她对两人没有大吵大闹有点不甘心。这件事就这样平心静气谈妥了,就仿佛他们刚才谈的是租房子的事情一样。她觉得自己上了当,但同时微微有种满意的感觉,因为两个人的表现都非常文明。她真想知道拉里究竟是什么一种心情。可是,这始终没法知道;他那张吸引人的脸,那双深色的眼睛,她知道只是一种面具,因为尽管她认识他许多年,却猜不透他。她本来把帽子脱掉,放在床上;现在站在镜子前面,把帽子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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