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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705天前 | 6440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再次盯视自己膝头上的双手,然后扬起脸看岛本。她等待着我继续下文。 


    “但现在多少不同了。因为我现在是经营者,我所做的是投入资本加以回收。我不是艺术家,不是在创造什么,也不是在这里资助艺术。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没有人在这个场所寻求那样的东西。对经营方来说,彬彬有礼穿戴整洁的人要容易对付得多。这怕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不是说整个世界非充满查利·帕克‘鸟儿’不可。” 


    她又要了杯鸡后酒,换了支烟。长时间的沉默,岛本似乎在一个人静静思考什么,我倾听低音提琴手悠长的独奏:《可拥抱的你》。钢琴手时而轻轻击弦,鼓手时而擦一把汗喝一口酒。一位常客来我身边闲聊了几句。 


    “嗳,初君,”许久,岛本开口道,“不晓得哪里有条河?一条山溪一样清亮亮的河,不很大,有河滩,不怎么停滞,很快流进大诲的河。最好是流得急的。” 


    我吃了一惊,看着岛本的脸。“河?”我吃不透她要说什么。她脸上没有任何堪称表情的表情。脸是对着我,却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眺望相距遥远的风景。 


    感觉上真好像自己离她很远很远。她和我之间,或许隔着无法想象的距离。如此一想,我心中不能不泛起某种悲哀。她眼睛里含有让我泛起悲哀的什么。 


    “为什么突然冒出河来?”我试着问。 


    “只是偶然想到问问。”岛本说,“不晓得有那样的河?” 


    学生时代,我一个人扛着睡袋到处旅行,整个日本各种各样的河都看过了,但怎么也想不起她要的河。 


    “日本海那边好像有这样一条河。”我想了一会儿说,“河名记不得了,大约在石川县。去了就知道。应该最接近你要的河,我想。” 


    我清楚地记着那条河。去那里是大学二年级或三年级那年秋天放假的时候。红叶姹紫嫣红,四周群山简直像被血染红了一般。山下就是海,河流清亮亮的,林中时闻鹿鸣。记得在那里吃过的河鱼十分够味儿。 


    “能把我领去那里?”岛本问。 


    “石川县哟!”我用干涩的声音说,“不是去江之岛。先坐飞机,再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了就得住下——你也知道,现在的我无法做到。” 


    岛本在高脚椅上缓缓转身,从正面看着我。“跟你说,初君,我也完全知道这样求你是不对的,知道这对你是很大的负担。可除了你我没有可求的人,而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去那里,又不想一个人去。除你以外,对谁都不好这样相求。” 


    我看着岛本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是什么风都吹不到的石荫下的一泓深邃的泉水,那儿一切都静止不动,一片岑寂。凝神窥视,勉强可以看出映在水面上的物像。 


    “对不起。”她忽地排尽体内气力似的笑笑,“我不是为了求你做这件事才来的,只是想见你,和你说说话,没打算提起这个。” 


    我在脑袋里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时间。“一大早出门乘飞机往返,估计入夜前能赶回来——当然要看在那边花多长时间。” 


    “我想在那边花不了多少时间。”她说,“你真能找出那样的时间?找出和我一起飞去那里又赶回来的时间?” 


    “差不多吧。”我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定,不过我想问题不大。明天晚上打电话到这里来可好?届时我在这里。那之前我安排妥当。你的日程呢?” 


    “我什么时候都行,没什么日程。只要你方便,我随时可以动身。” 


    我点点头。 


    “啰啰嗦嗦真对不起。”她说,“或许我还是不该来见你。说不定最终我只能把一切弄糟。” 


    将近十一点她起身回去。我撑伞为她拦了一辆出租车。雨还在下。 


    “再见。添了很多麻烦,谢谢。”岛本说。 


    “再见。” 


    之后我折回店内,坐回吧台原来的座位。那里仍剩有她喝的鸡尾酒,烟灰缸里留着几支她吸剩的“沙龙”。我没叫男侍撤下,只是久久地注视着酒杯和烟头上沾的淡浅的口红。 


    回到家时,妻还在等我。她在睡衣外披了件对襟毛衣,用录像机看《阿拉伯的劳伦斯》。镜头是劳伦斯越过无数艰难险阻横穿沙漠,终于到达苏伊士运河。单我知道的,这部电影她就已看了三遍。她说看多少遍都看不腻。我坐在旁边,边喝葡萄酒边一起看那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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