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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湖》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川端康成 | 发布时间: 703天前 | 3930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的好友担心,等待着你呐。那么……”银平放开了久子。久子打银平面前走过,向恩田那边跑去,那副样子不像是个少女。她远离银平,垂头丧气,仿佛越走越慢了。


三四天后,银平向久子致谢说:“那药真灵。多亏你的药,全好了。”


“是吗。”久子十分快活,脸颊染上红潮,浮现出可爱的酒窝。


事情不止于久子可爱,她和银平之间的关系被恩田信子揭发,学校甚至把银平革职了。


此后,又过了几个春秋,银平如今在轻井泽的土耳其澡堂里,一边让澡堂女按摩腹部,一边浮想久子的父亲在那宏伟壮观的洋房里,坐在豪华的安乐椅上,用手揪脚皮的姿态。


“唔,有脚气的人,大概不能洗上土耳其澡吧。被蒸汽一熏,痒得可受不了。”


银平说着轻蔑地一笑。


“有脚气的人会来这儿洗澡吗?”


“难说。”澡堂女不打算正面回答。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脚气。那是过着奢侈生活,脚柔嫩的人才长的呢。高贵的脚,却生长着卑贱的病菌。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像我们这双猿猴般的脚,脚皮又硬又厚,即使培植,也是生长不出来的。”银平嘴上说着,心里想,澡堂女白皙的手正在按摩自己那双丑陋的脚心,潮乎乎地黏在上面离不开似的。


“这是连脚气都讨厌的一双脚呐。”


银平皱了皱眉头。此刻格外舒适,为什么要对这漂亮的澡堂女谈及脚气的事呢?


难道非说不可吗?那时候,肯定是对久子撒了谎。


在久子家门前,银平说出了自己为长脚气所懊恼,打听了治脚气的药名,这是急中生智,信口撒了个谎。三四天后,他向她致谢说:“脚气全好了”,也是在继续撒谎。银平并没长什么脚气。上作文课时他说了“没有经验”,这倒是真的。久子给他的药,他全给扔掉了。他对野鸡说自己闹脚气弄得筋疲力尽,这依然是心血来潮,接着上次的谎言撒的谎。撒过一次谎,开口就是谎言。如同银平跟踪女子一样,谎言也总跟在银平的后头。罪恶恐怕也是这样的吧。犯过一次罪,罪恶总跟在后头,让你重犯。恶习也是如此。尾随一次女子,这毛病又让银平再次跟踪女子了。


就好像脚气病那样顽固。不断传染,决不根绝。今年夏天的脚气,暂时治好了,明年夏天还会长出来。


“我没长脚气吧。我不知道什么是脚气。”银平脱口而出,仿佛是在申诉自己。


哪有人会用肮脏的脚气,去比喻跟踪女人的高尚的战栗和恍惚呢。莫非是撒过一次谎,谎言又让银平这样联想吗?


但是,在久子家门前,急中生智,信口撒谎生了脚气,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脚长得丑陋,有点自卑感呢。眼下银平的头脑里忽地掠过了这一闪念。这么说来,跟踪女子,也是这双脚干出来的,难道还是跟丑陋有关吗?想起来了,银平惊愕不已。


莫非是肉体部分的丑陋憧憬美而哀泣?丑陋的脚追逐美女,难道是天国的神意吗?


澡堂女从银平的膝头一直摩拿到小腿。她背向着银平。也就是说,银平的脚当然是完全置于澡堂女的眼皮底下。


“好,行了。”银平有点着慌。他将长长的脚趾关节往里弯曲,收缩起来。


澡堂女用美妙的声音说:“给您修剪脚趾甲好吗?”


“脚趾甲……啊,脚的趾甲……给我修剪脚趾甲吗?”银平想要掩饰自己的狼狈样子。“长得相当吧。”


澡堂女用手掌贴在银平的脚心上,以她柔软的手把猿猴般弄弯了的脚趾舒直,一边说:“是长点儿……”


澡堂女修剪趾甲又轻巧又细心。


“你长呆在这儿就好喽。”银平说。他想通了,听任澡堂女摆布他的脚趾了。


“想看你的时候,到这儿来就可以了。想让你按摩,只要指定号码就行了吧。”


“嗯。”


“我不是陌生的过路人。也不是来历不明的人。更不是过路时不跟踪就会失去第二次见面机会的人。我说得似乎太玄妙了……”


银平想通了,任凭摆布,毋宁说这是脚的丑陋在催人落下幸福的热泪。让澡堂女用一只手支撑着修剪脚趾甲,把自己那双丑陋的脚暴露出来,这是银平从来没有过的。


“我的话虽然有点玄妙,却是真的啊。你有过这种经验吗?对陌生人当做过路人分手后,又感到可惜……这种心情,我是常有的。那是多好的人啊,多美的女子啊。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使我这样倾心。同这样的人萍水相逢,许是在马路上擦肩而过、许是在剧场里比邻而坐,或许从音乐会场前并肩走下台阶,就这样分手,一生中是再不会见到第二次的。尽管如此,又不能把不相识的人叫住,跟她搭话。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这种时候,我简直悲痛欲绝,有时则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我想一直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可是办不到啊。因为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那就只有把她杀掉了。”


银平最后说得过份了,猛然倒抽口气。他掩饰过去似地说:“刚才所说的,有点言过其实。要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就给你挂个电话,这多好,你不同于客人,你是被动的啊。你喜欢的客人,即使你衷心希望他再来,但是来不来就主听客便,也许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你不觉得人生无常吗?所谓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银平盯视着澡堂女的脊背,只见她的肩头随着修剪趾甲动作而微微起伏。修剪完毕,她依然背向银平,踌躇了一会。


“您的手呢?……”她回头冲着银平。银平躺着把手举到胸前瞧了瞧。


“手指甲没脚趾甲长得长哩。也没有脚丫脏。”


他不回绝,澡堂女也给他修起手指甲来。


银平明白,澡堂女对银平越发厌烦了。刚才出言不逊,也给自己留下令人作呕的感觉。跟踪极至,真的就是杀人吗?和水木宫子的关系仅仅是捡起她的手提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第二次见面。就如同过路分手一样。同玉木久子完全被隔离了,分别后就难以再见。追到绝境,却没杀人。也许久子和宫子都在他手够不着的世界里消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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