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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蝴蝶梦》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达夫妮·杜穆里埃 | 发布时间: 908天前 | 28800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准备怎么办?”我低声问。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感觉一点一滴地恢复着,双手复又有了热气,汗津津,粘糊糊。


我觉得血直往脸上冲,梗塞了嗓门。我的双颊烧得火辣辣,不知不觉中又想到塞尔海军上校、潜水员、劳埃德协会的代办以及搁浅船上的那些倚身舷侧、凝视海水的水手。我还想到克里斯城的店主和吹着口哨穿街过巷替人跑腿的小厮,想象着教区牧师如何步入教堂,克罗温夫人如何在花园里修剪玫瑰,还有悬崖上那穿浅红色衣服的妇人和她的小男孩。消息很快就会传进这些人的耳朵;也许只消再过几个小时,明天吃早饭以前,就会闹得家喻户晓:“他们已发现德温特夫人的沉船,还说舱里有一具女尸。”舱里有一具女尸。吕蓓卡还躺在船舱的地板上,根本没有入土。葬身墓穴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迈克西姆杀死了吕蓓卡,吕蓓卡压根儿不是淹死的。他在林中小屋开枪打死吕蓓卡,接着把尸体拖上船,之后就把船沉入海湾。那阴暗寂寞的小屋,雨水不住拍打着屋顶,淅沥作声。拼板一块又一块凑集起来,在我跟前蓦地跃出一幅图画。互不相干的场景一幕又一幕在我迷离的头脑里闪现:法国南部汽车旁座上迈克西姆,我仿佛听见他说:“差不多一年前发生的事整个改变了我的生活,我非一切从头开始不可……”沉默寡言的迈克西姆;郁郁不欢的迈克西姆。怪不得他从来不提吕蓓卡,不说她的名宇。怪不得迈克西姆不喜欢那小海湾,总要避开那小石屋。我仿佛听见他说:“要是你头脑里同样保存我对往事的种种记忆,你也不会愿意上那鬼地方去。”怪不得他头也不回地沿着林中小径攀登;怪不得吕蓓卡死后他在藏书室里通宵达旦踱步。踱来踱去,踱去踱来!我仿佛又听见他对范?霍珀夫人说:“我离家时很匆忙,”说时微微杜眉。还有范?霍珀夫人的聒噪:“听人说他怎么也不能从丧妻之痛中恢复过来。”我还想起昨夜的化装舞会,自己如何穿了吕蓓卡的舞服走到楼梯口。“是我杀了吕蓓卡,”迈克西姆曾这样说。“是我在林中小屋开枪打死了吕蓓卡。”而潜水员已发现她的尸体,就在船舱的地板上……


“现在我们怎么办?”我问。“怎么跟人说呢?”


迈克西姆没答话,站在壁炉旁,两眼圆睁,呆呆望着前方,可又什么也没看见。


“有谁知情?”我问:“有没有什么人了解情况?”


他摇摇头说:“没有。”


“只有你我两人知道?”我问。


“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他说。


“弗兰克!”我突然想起此人。“你敢断定弗兰克不知道吗?”


“他怎么能知道呢?”迈克西姆说。“当时就我一人在场。夜漆黑漆黑……”没等说完,他就在一张椅子里颓然坐下,用手按着脑门。我走到他身边跪下,他却一动也不动。我把他遮脸的双手扳开,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爱你,”我轻声细语。“我爱你。


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他吻我的脸和双手;他像个求人救援的孩子,紧紧捏着我的双手不放。


“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会发疯,”他说。“每天坐在这屋子里,等着事情的败露。


还得坐在那边的书桌旁,答复那些可怕的慰问信。在报上登讣告,接受采访——死了人之后总有诸如此类毫无意义的麻烦事。与此同时,我得照常吃喝,装得像个神志健全的正常人,当着弗里思和其他仆人的面,当着丹弗斯太太的面。我没有勇气把丹弗斯太太赶走,因为她对吕蓓卡了解至深,可能发生怀疑,猜到事情的事相……弗兰克一直呆在我身边,守口如瓶,深深地同情我。‘你干吗不离开这儿?’他当时三番四次这样劝我。


‘宅子里的事我可以代管。你应该离家散散心。’还有贾尔斯和比阿特丽斯这一对夫妻。


我那可怜的好姐姐,不识世故的比阿特丽斯,她老是说;‘你的样子真怕人,一定病得不轻。怎么不找个大夫看看?’这些人我都不得不见,同时我又深知自己对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弥天大谎。“


我还是牢牢执着他的手,紧紧依偎着他。“有一次,我差点儿把一切都告诉你,”他说。“就是杰斯珀直奔小海湾而你又去海滩小屋找绳子的那天。我俩就像此刻一样坐在这儿。我正要开口,可是弗里思和罗伯特端茶进来了。”


“不错,”我说。“我记得。你干吗不告诉我?这样就浪费了不少我俩本来可以亲密相处的时光,多少天,多少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


“你那时的态度太冷漠,”他说。“老是独自带杰斯珀去逛花园,从来不像此刻这样到我身边来亲热亲热。”


“你干吗不告诉我?”我柔声说。“干吗不对我说?”


“我以为你在这儿过得不舒心,觉得腻烦,”他说。“我年龄比你大得多,你同弗兰克在一起,好像谈笑更自如一些,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古怪,那么不自然,那么腼腆。”


“我看出你在想念吕蓓卡,还叫我怎么跟你亲热?”我说“我看出你仍然爱着吕蓓卡,怎么能要你再来爱我?”


他把我搂在身边,搜寻我的目光。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我跪在他旁边,把上身挺直。“每当你抚摸我的时候,我就想,你在拿我和吕蓓卡相比,”我说。“每当你对我说话,每当你看着我,或是同我一起在花园散步,一起进餐的时候,我总感到你在提醒自己:”当年我同吕蓓卡在一起也是这样的‘。“他用迷惘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我说得不对吗?”我说。


“喔,我的天!”他一把推开我,站起身,扭着双手,在房间里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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