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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荒原狼》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赫尔曼·黑塞 | 发布时间: 703天前 | 8507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是用不着看的。”


“可是首先,为了歌德,那幅画使我难受,我十分喜爱歌德。其次,我当时想,咳,我是这样想的,或者是这样感觉的:我现在跟他们坐在一起,我把他们看作我的同类,我想,他们也许差不多和我一样喜爱歌德,会差不多跟我一样想象歌德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们家里却放着这样一张乏味的、歪曲的、庸俗化了的歌德像,觉得它美极了,一点没有注意到,这幅画的精神恰好同歌德精神相反。他们觉得那幅画美妙无比,他们自然可以那样看,这倒也随他们的便,可是我对这些人的全部信任,跟他们的全部友谊,跟他们休戚与共的全部感情一下子全都化为乌有了。况且,跟他们的友谊原本就不深。这一来,我又恼又悲,发现我完全孤独了,没有人理解我。您懂吗?”


“这很容易懂,哈里。后来呢?你拿起画向他们的脑袋砸过去了?”


“没有,我骂了他们,跑开了。我想问家,可是……”


“可是回家也没有妈妈安慰或者数落你这个傻孩子。唉,哈里。我几乎为你感到难过,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是的,我似乎自己也看到这一点。她斟了一杯酒让我喝。说真的,她对我像妈妈。可我看见,她多么年轻漂亮。


她又开始说起来:“歌德是一百年前死的,’哈里很喜欢他,歌德当时的模样怎样,哈里想象得很美,他有权这样想象,对吧?而同样爱慕歌德、给他画像的画家倒没有想象的权利,那教授也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根本就没有人有这个权利,因为这不合哈里的心意,他不能忍受,于是他不得不咒骂,跑开!要是他聪明一点的话,就会对画家和教授只置之一笑。要是他疯了,他就把歌德肖像向他们的脸扔过去。可是,他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他跑回家想上吊……我很理解你的故事,哈里。这是个很可笑的故事。它让我发笑。停一停,别喝得这么急!勃民第酒要慢慢喝,喝快了使人发热。你呀真是个小孩子,什么都得告诉你。”


她的目光像一位六十岁的家庭女教师那样严厉,那样有威力。


“噢,是的,”我很满意地恳求她道,“请您告诉我一切吧!”


“要我告诉你什么?”


“您想说的一切。”


“好吧,我给你讲一些。整整一个小时了,你听见我跟你说话都用‘你’称呼,而你总用‘您’称呼我。你总讲拉丁文、希腊文,总把事情讲得尽量复杂!如果一位姑娘用‘你’称呼,你也不厌恶她,那你就也用‘你’跟她说话好了。好了,你这又学了一点新东西。其次,半个小时前,我听说你叫哈里。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问了你。你却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噢,不是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太晚了,孩子!我们下次见面时,你可以再问。今天我不会告诉你了。好了,现在我要跳舞去了。”


她做了个要站起来的姿势。突然,我的情绪一落千丈,我害怕她会走开,撇下我一个人,那样一切又都会恢复原状。像暂时止住的牙痛又突然折磨起人来,像突然着了火一样,在这一瞬间,害怕与恐惧又突然回到我身上。噢,上帝,我能忘记等着我的事情吗?难道情况有了什么变化?


“等一等,”我大声恳求道,“您别……你别走开!当然你可以跳舞,你爱跳多久就跳多久,可是别离开太久了,你再回来,再回来!”


她一边笑一边站起身。她站着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她很苗条,但不高。她又让我想起那个人来…想起的是谁呢?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还回来吗?”


“我还回来的,不过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过半个小时,也许过一个小时。听我说,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你需要睡眠。”


我给她让出位子,她走了;她的裙子掠过我的膝盖,一边走一边用一面小圆镜子照了照脸,眉毛一扬,用一个小粉扑擦了擦下巴,随后进舞厅消失了。我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人我都不认识,男人们拍着烟,大理石的桌子上撒满了啤酒,到处是吵吵嚷嚷和尖利的怪叫声,隔壁传来舞曲声。她说了,我该睡觉。啊,老弟,你知道我的睡眠,睡魔到了我身上比黄鼠狼还胆怯!在这种、“集市似的场所,坐在桌边,在叮当乱响的啤酒杯之间我能睡觉吗?我呷了一口酒,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雪茄,看看周围谁有火柴,其实我一点不想抽烟,于是便把烟放到桌子上。她曾对我说过,“闭上眼睛”。天晓得,这个姑娘怎么生就这么一副好嗓音,这样深沉,这样慈爱。服从这声音真好,我已经体会到了。我顺从地合上眼睛,把头靠到墙上,听着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在我周围轰响,她怎么会想起叫我在这个地方睡觉,对这个想法我觉得有些好笑,决定到舞厅门旁去,向舞厅里看一眼——我该看看我那美丽的姑娘怎样跳舞——在椅子下动了动脚,这才觉得我跑了几个小时乏得要命,就没有起来。一会儿,我就忠实地执行慈母般的命令,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而且做起梦来,这个梦比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做的梦都更清楚、更美妙。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坐在一间旧式前厅里等着。起先我只知道,我要见一位阁下,后来我想起这位阁下是歌德先生,我要受他的接见。遗憾的是,我不是完全以私人身份来到这里,我的身份是一家杂志的记者,这真让我觉得不对劲,我不明白,是哪个魔鬼把我驮进这种处境。此外,我刚才看见一只蝎子想从我的腿上往上爬,这也使我稍感不安。我抖了抖腿,想把这只黑色的小爬虫抖掉,可我不知道它现在藏在哪里,我哪儿也不敢去摸。


同时,我心里也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由于疏忽,没有把我通报到歌德那里,而通报到了马蒂森那里,可是我在梦中搞错了,把马蒂森换成了比格尔,因为我以为致莫丽的诗是他写的。而且,我非常希望跟莫丽见面,我想象中的她长得很漂亮,纤柔,有音乐天赋,又很文静。要是我到这里并不是为那该死的编辑部办事,那该多好!我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而已逐渐埋怨起歌德来,我对他突然有了各种各样的疑虑和责备。这样可能会在接见时出现一场好戏。但是,那蝎子虽然危险,也许就藏在我的贴身处,这倒也不一定就那么糟;我觉得,它也可能意味着亲切友好的事情,我觉得它很可能与莫丽有关,它可能是她的使者,或她的徽记.女性和罪孽的美丽而危险的徽记动物。这个动物不是也可能叫乌尔皮乌斯叫马?正在这时,一位男仆打开了门,我起身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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