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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霍乱时期的爱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 发布时间: 702天前 | 13362 次浏览 | 分享到:


“河面变得越来越窄了。”船长对她说。


阿里萨确实对变化感到惊奇。当第二天航行变得愈发困难时他就更惊奇了。他发现,世界大河之一的马格达莱纳河的原河道,现在只是记忆中的一场幻梦了。萨马利塔诺船长给他们解释说,五十年的滥伐森林把河流毁了。轮船的锅炉吞没了阿里萨第一次旅行时感到压抑的大树参天的茂密的原始森林。费尔米纳再也看不到她梦中的动物了:新奥尔良皮革厂的猎人们将几个钟头几个钟头在河岸峭壁上张着大口装死,伺机扑捉蝴蝶的鳄鱼捕杀光了;随着繁茂枝叶的完结,鹦鹉的喧嚣,长尾猴及其发疯般的吼叫也逐渐销声匿迹了;有着巨大的乳房给幼畜喂奶、在河滩上象女人一样伤心协哭的海牛,也被那些以打猎取乐的猎人用装甲子弹打尽杀绝了。


萨马利塔诺船长对海牛有一种近乎母性的爱,因为他觉得它们象是些由于在爱情上行为不端而被判了罪的夫人,而且他相信这样一个神话:海牛是动物界中唯一只有雌没有雄的动物。他一向反对人们从船上射杀海牛——虽然有禁止射杀海牛的法律,但有些人还是常常这样干。一个身带合法证件的美国北卡罗来纳洲的猎人,违背他的命令,用他那斯普林费尔德式猎枪准确地射击打碎了一只母海牛的脑袋,小诲牛痛苦得发了疯,伏在母海牛尸体上哭叫。船长让人将那“孤儿”弄到船上来自己照管,而把那猎手扔在荒滩上与被他杀害的母海牛作伴。由于外交上的抗议,他坐了六个月的牢,几乎丢了航行许可证。但是从牢中出来以后,不管是遇到多少次类似事件,他仍准备这么干。然而,那件市成了一段历史性的插曲:那只海牛孤儿在巴兰卡斯的圣?尼科拉斯稀有动物园中长大,并且生活了多年,成了在这条河上所见到的最后一头海牛。


“当我经过这段河滩时,”船长说,“我都恳求上帝让那个美国佬再来乘我的船,好叫我再将他扔在荒滩上。”


费尔米纳本来对船长没有好感,听了这个慈悲心肠的伟大的故事后却深为感动,以致认那天下午起,就把他摆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特殊位置上。她做得对,旅行侧开始,往后她会有足够的机会发觉自己的正确。


费尔米纳和阿里萨在指挥台上一直呆到吃午饭的时候,那时刚刚过了卡拉玛尔镇。这个镇子几年前非常繁荣,娱乐活动不断,如今街道却变得荒凉冷落,成了一个在废墟上的港口。从船上只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她摇着手绢在岸边向船上的人打手势。费尔米纳不理解为何不让这个女人上船,看上去她十分痛苦。可是船长解释说,那是个淹死鬼的魂灵,在那儿打手势是想引诱船只航行到对岸危险的旋涡中去。他们从离她很近的地方经过,在阳光下费尔米纳把她的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她不怀疑事实上那个女人并不存在,但她觉得她有些面熟。


那是一个漫长而炎热的日子。费尔米纳吃过午饭就回到舱里去睡她不可缺的午觉,但是由于耳痛没有睡好。当这条船在老巴兰卡上边十几公里远的地方与另一条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轮船相遇而互相拉汽笛致意时,她耳膜受到激烈震动,耳疾更加严重了。阿里萨在大厅里生着打了个盹儿,大部分没买客舱票的旅客也象半夜一样在那儿睡觉。他梦见罗莎尔芭在一个很近的地方上了船。她单身旅行,穿着上世纪蒙波斯地方的服装,是她,而不是小孩,在挂在廊檐下的柳条筐里睡午觉。这是一个即费解又有趣的梦,整个下午,他一面与船长及两名旅客打骨牌,一面在回味这个梦。


太阳落山,炎热稍退。轮船上又活跃了。旅客们象从昏睡中醒过来一样,刚刚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钻出来, 坐在大厅的藤椅l等着开晚饭。一个传者,在人们嘲弄的掌声中,摇着教堂司事铃,从甲板一头走到另一头,宣布晚饭五点开始,人们吃饭时,乐队奏起方丹戈舞曲,舞会一直持续到半夜。


费尔米纳由于耳痛没有胃口吃晚饭。她看到了第一次从岸上给锅炉送来的木柴。


那是在一个光秃秃的悬崖上,除在堆在那儿的树干外没有任何东西。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照料着这项买卖。在很长一段距离内好象再没有看见什么。费尔米纳觉得那是一次漫长而枯燥无味的停留,这在欧洲远洋轮上是不可想象的。了望台内安有冷气设备,依旧闷热难忍。轮船重新起锚之后,音乐也更欢快了。在希蒂奥?诺埃沃镇,从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的孤零零的窗户中射出了孤零零的灯光。港口办公室没按惯例给轮船亮出载货还是载客的信号,因而轮船也没致意就驶过了。


整个下午,费尔米纳都在自问,阿里萨将会用什么办法不敲她的舱门而见到她。


八点钟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走进过道,希望以一种看上去似乎是偶然的方式碰到他。她无须走多远就达到了目的,阿里萨正在走廊的一张长靠背椅子上,沉默不语,神情悲伤,象在福音公园里一样,在两个钟头以前他就一遍遍地问自己怎样才能见到她。两个人露出了相同的吃惊表情,但两人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他们一起走上了一等舱甲板,在那儿踱步。甲板上挤满了年轻人和吵吵嚷嚷的大学生,他们已到了假期的最后阶段,希望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把剩余的精力消耗掉。在餐厅里,阿里萨和费尔米纳象大学生一样站在柜台前喝了一瓶冷饮,后者突然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可怕的境地中,惊叫道:“多可怕呀!”阿里萨问她在想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我在想那可怜的老人,”她说,“就是在游艇上被桨打死的两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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