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年轻时候母亲对女红和家务事都不太感兴趣,出嫁以后,却不得不挑起家庭中一半的重担。不但要监督工人做工,又要帮着种菜、喂家畜,还要自己做各种食物,如火腿、熏肉等,孩子的衣服也得自己动手剪裁,此外,还得应付父亲每天带回家的一些客人。反正,属于南方家庭那些繁杂的家务,母亲都得一手包办。
母亲做的火腿与腌黄瓜远近闻名,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附近的人总是向母亲要一些带回去。当时我年纪小,一点都不懂得母亲的忙碌与辛劳,总是拉着她的裙摆,跟前跟后,母亲从不嫌烦,默默地承担着一切。
以母亲这样一位感触敏锐、神经脆弱的弱女子,怎么能够承受那么多的琐碎而繁重的家务呢?莎莉文老师就常常对此表示不可思议而夸赞母亲。更令人折服的是,我们从未听母亲发过一句牢骚,她总是默默地做着,似乎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只要一直做就是了。
母亲还是个爱花的好园丁,她知道如何插苗播种,也知道如何照顾那些花草树木。虽然浇水除草等工作很累人,可是她乐此不疲。她对花草的极端迷恋也可以说明她的心思优雅细致。记得有一年的早春,她移植了一株蔷薇,不料几天后遇上寒流来袭,新栽的蔷薇禁不住霜寒死了,母亲在给我的信上十分悲痛地表示:“我就像丧子的大卫王一样,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鸟类也深为母亲所喜爱。她每次到连杉来时,总爱到附近的森林里去散步,随身还携带些食物去喂鸟。当她看到母鸟在教小鸟飞翔的情景时尤其感兴趣,有时一看就是几小时,自己却浑然不觉。
母亲对时事政治问题也很感兴趣,经常阅读书报。她憎恨伪善和愚庸的人——当然指的是那些政治舞台上的人,常常语带讽刺地批评那心怀不轨的议员和政客们。
她最欣赏那些头脑敏锐,能机智地评论政事的评论家,例如汤玛斯。卡莱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曾和卡莱夫人通过信。在作家中,母亲偏爱惠特曼、巴尔扎克等,他们的作品母亲再三阅读,几乎可以背下来。
有一年夏季,我们到帕蒙特湖畔的山木屋中去避暑,那里有我们深爱的碧绿的湖水、林木及清幽的羊肠小径。一天黄昏,我们坐在湖畔的石椅上,母亲眺望在湖上划独木舟嬉戏的年轻人,突然间,心有所感,那股莫名的情绪低潮,我当时根本无法体会。
世界大战爆发后,母亲闭口不提有关战争的事情,只有一次,母亲在外出途中见到一大群青年在野外帐篷露营,禁不住感慨地说:“哎,真可怜!这些活泼可爱的年轻人眼看就要被送到战场上去。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让他们去呢?”
说着说着,不禁黯然泪下。再就是听到俄国提出和平条件时,母亲说:“有勇气说出‘战争是人类的罪恶’这句话的国家真是太了不起了!虽然隔着偌大的海洋,可是我真想伸手去拥抱它。”
母亲在世时也常说,希望将来年老的时候,不要太麻烦别人,宁可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母亲去世时正住在妹妹那儿,她安详平静地告别人世,没有惊动任何人,事后才被人发现的。我在临上台表演之前两小时听到母亲去世的噩耗,在此之前,我不曾得到任何母亲生病的消息,因此,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啊!这种时候,我还要上台表演吗?”我马上联想到自己也要死了。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几乎都想痛哭出声。可是,我竟然表现得很坚强,当我在台上表演时,没有一个观众知道我刚听到如此不幸的消息,这点令莎莉文老师和我都感到很安慰。
当天,我还记得很,有一位观众问我:“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我到底多大了呢?”我把这问题对自己问了一遍。在我的感觉上,我已经很大了。但我没有正面答复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依你看,我多大岁数呢?”
观众席上爆出一阵笑声。
然后又有人问:“你幸福吗?”
我听了这个问题,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可还是强忍住了,尽量平静地回答:“是的!我很幸福,因为我相信上帝。”
这一天的问答大致就是如此。
当我回到后台,内心的悲哀再也无法压抑,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我激动得无法思想,无法动作。虽然,我知道在“永恒的国度”里,总有一天可以见到母亲,可是眼前这个没有母亲的世界是如此寂寞。不论何时何地,每一件事物都会唤起我对母亲的回忆,我在内心里低呼:“啊,如果我能再次收到母亲寄来的盲文家书该多么好啊!”
直到次年4 月,我到亚拉巴马的妹妹家里时,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母亲真的已经死了!
亲爱的母亲呵!您为我痛苦了一生,现在您到了天堂,应该可以达观些了吧!
因为您该明白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上帝的旨意,您的心应该得到平静了。
这是我最感安慰的事。
第三十四节 意外的喜悦
经过长期的组织策划,在许多人都认为有此必要的情形下,一个全国性盲人机构终于成立了,时值1921年。宾夕法尼亚州盲人协会会长是这一计划的发起人,在俄亥俄州举办的美国盲人企业家协会的年度总结会上,正式通过了这项决议。
纽约的m .c .麦格尔先生是该会的首任会长。麦格尔先生在开始时完全靠朋友们的资助经营此协会,1924年起,协会改变方针,决定向社会大众筹募基金,因此希望我和莎莉文老师共襄义举。
对于那种为了募一点钱,而必须四处奔波的日子,委实说我实在害怕了。当我获悉他们的计划时,虽然觉得用心良苦,可是心里依然有点不太乐意。然而,不乐意归不乐意,我心里非常清楚,依照当时的情况,如果没有社会大众的捐助,任何慈善团体或教育机构都无法继续生存。为了所有盲人们的福利,我无论如何也得勉为其难地尽力去做。于是我又开始进出于形形色色的高楼大厦,坐着电梯忽上忽下地去演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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