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一种感动的心情眺望着地上的物象如此敏感地映照天上的色彩。有了笼罩庙内的绿的雨员的滋润,所有这一切都接受了天上的赐福。这一切恰似接受恩宠似的湿润了,散发出一种腐败和新鲜混杂的气味,因为它们不知道如何拒绝接受这种赐福。
众所周知,与夕佳亭毗邻的是拱北接,楼名出自"北辰之居其所众星拱之"。但是,现在的拱北楼,与当年义满威震天下时不同了,它是百余年前重建的,成了一个圆形的时尚的茶室。在夕佳亭里看不见老师的身影,他大概是在拱北楼里吧。
我不愿独自与老师照面。只要猫腰沿着色色走,对方就看不见了。就这样,我蹑手蹑脚地走了。
拱北楼的门敞开着。像往常一样,可以望见壁龛挂着圆山应举的画轴,还摆设着用植香木雕成的刻功精细而纤巧的舶来佛龛。由于年长月久,色泽都变黑了。左边可以看到利休喜爱的桑木百宝架,也可以看见阳扇壁画。惟独看不见老师的影子。我不由得翘首越过篱笆环视了四周。
昏暗的壁龛柱子附近,可以看见一个大白包似的东西。细看,原来是老师。他竭力曲着身子,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用双抽捂住了脸,蹲在那里。
老师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怎么也不动。我望着他,反而激起种种复杂的感情。
我首先想到的是,老师是否突然得了什么急病,忍耐着病痛的发作。如果我立即走过去照拂就好了。
然而,另一种力量制止了我。无论从任何意义上说,我都不爱老师,因为我纵火的决心很坚定,说不定明天就可以进行,所以那种照拂是伪善的。再说,我也担心,我前去照拂的结果,一定会招来老师对我表示感谢与情爱,这就会使我的心救下来的。
再细端详,老师并不像有病痛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种姿势令人感到是失去了自豪和威信,显得有些卑微,几乎像是兽类的睡态。我看出他的衣袖在微微地颤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脊背上。
这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在寻思。难道是苦恼吗?是老师自身难以忍受的乏力感吗?
耳朵适应了,随之我听到了老师用极低的声音念念有词地诵读经文,却无法听出是什么经文。老师身上有我们所不知晓的阴暗的精神生活,比起它来,我一向拼命地尝试的小小的恶、罪和怠慢就是微不足道的了。这种想法为了刺伤我的自尊心而突然出现了。
是啊。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老师那副蹲着的姿态,好像云游僧请求让众弟子人僧堂而遭到拒绝时,终日间在大门口,将自己的头垂在自己的行李上生活的所谓"庭诘"的姿势一样。如果像老师这样的高僧,模仿新来的云游僧做这样的修行形式,那么他的谦虚精神就有值得人们震惊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老师是冲着什么才变得如此的谦虚?是不是像庭院树下丛生的杂草、林木的叶消、落在蜘蛛网上的露珠对天上的前景表现谦虚那样,老师也对本非自己的本源的恶行和罪孽,以兽类的姿势原原本本地在自己身上映现出来而变得谦虚呢?
"分明是做给我看的!"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肯定无疑的。他知道我会经过这里,是为了让我看而那样的。老师非常明白自己的无力,最后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讽刺性的训诫方法,那就是默默地撕碎我的心,唤起我的怜悯感情,最终使我屈服。
不知怎的,我心绪烦乱,凝望着老师的影子的时候,我险些遭到感动的侵袭,这是事实。我虽然竭力否认,但我确实要来到爱慕老师的交界线了。多亏我想到"分明是做给我看的"。一切都在逆转,我把比先前更加坚定的心据为己有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不指望老师的驱逐,下决心要纵火了。老师和我早已成为彼此不互相影响的不同世界的居民,我已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了。已经不要期待借助外力,可以按自己所想的,在自己所想的时候坚决行动了。
朝霞褪色,天空云彩迤逦。阳光从拱北楼外窗的窄廊道上消逝了。老师依然蹲在那里。我从那里急步走开了。
6月25日,朝鲜爆发了动乱。世界确实在没落,在毁灭,我这种预感果然应验了。我必须赶紧行动。
第十章
实际上,去五番町后的翌日,我已经做了一次尝试。我把金阁北侧木板门上的足有二寸长的钉子拔掉了两根。
金阁的第一层法水院有两处入口。东西各一处,都带左右对开的两扇门扉。当向导的老人夜间登上金阁,从里侧将西门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又从外侧关上东门,并上了锁。但我知道,即使没有钥匙也能够进人金阁。从东门绕到后面北边的板门,正好是保护着阁内的金阁模型的背后。这扇板门已经老朽,上下钉着六七颗钉子,要拔是很容易的。钉子都已松动,只要用手指的力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拔下来。我尝试拔了两颗,用纸包好,放到书桌抽屉的最里首保存起来。数目过去了,似乎谁也没有发觉。一周过去了,依然谁也没有发觉。28日晚上,我又悄悄地把那两颗钉子回复原处。
自从我看见老师的蹲相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任何人的力量了。当天我就到千本今出川西阵警察局附近的一家药房买了安眠药。起初店员取出估计是30粒装的一小瓶来,我说要大瓶的,便花了ioo元买了一瓶豆粒装的。然后,我再到西阵警察局南面贴邻的小五金铺,花了叨元买了一把带鞘的四寸长刀刃的小刀。
夜晚,我在西阵警察局门前徘徊。警察局好几个窗口灯火通明,只见一个身穿翻领衬衫的便衣警察夹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进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过去zo年,一直就没有人注意到我。这种状态,现在还继续着。眼下我还不是重要人物。在日本这个国度里,有几百万。数千万人生活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里,眼下我还是属于这类人。这种人生也罢死也罢,对社会都无关痛痒。而实际上,这种人具有令人放心的因素。所以便衣警察也很放心,连瞧也不瞧我一眼。红色的胰脏的门灯灯光,照亮了西阵警察局的横排石雕文字,其中"察"字已经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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