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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看不见的城市》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伊塔洛·卡尔维诺 | 发布时间: 639天前 | 8147 次浏览 | 分享到:


    忽必烈如今不必派马可波罗出使了:他让他不停下棋。马的跨角移动、象在出击时的斜线移动,皇帝和小卒步步为营的移动、每一局棋的优势和劣势,都隐藏着帝国的消息。 


    大汗努力专心下棋:然而如今他想不通的却是下棋的目的。棋局的结果或胜或负:可是胜的赢得什么、负的又输掉什么呢?真正的赌注是什么呢?局终擒王的时候,胜方拿掉皇帝,余下的是一个黑色或白色的方块。忽必烈把自己的胜利逐一肢解,直至它们还原成为最基本的状态,然后他进行了一次大手术:以帝国诸色奇珍异宝为虚幻外表的、最后的征服。归结下来,它只是一方刨平的木头:一无所有。 


    城市和名字之五 


    上灯时分,假如在高地边沿探身外望,你看见的城市便是爱琳,透过澄澈的空气,它远远在你下面展开一片浅红:有些地方窗户排列较密,在暗淡的小巷里,灯火逐渐疏落,花园子里是浓稠的阴影,塔楼上有信号火光;如果晚上有雾,朦胧的光线会像吸满牛奶的海绵一样涨起来。 


    高原上的旅客、赶羊的牧人、守着网罟的捕鸟人、采药的隐者:每个人都望着下面,谈着爱琳。风有时带来低音鼓和小号的音乐,节日里放烟花的响声;有时又带来枪声,有时火药库爆炸而冲上内战炮火烧红了的天空。从高处俯望的人会揣测城里发生的事情,揣测如果当天到爱琳去过一夜,结果会愉快或者不愉快,他们并没有进城的意思(反正,绕下山谷的弯路很不好走),不过对于上面的人,爱琳永远吸引他们的眼睛和心念。 


    忽必烈想,这时候马可会讲出他在城里见到的爱琳了。但是马可不能这样做:他还不曾发现山地人唤作爱琳的那一座城。这并不重要:在城里看到的是另一个城;爱琳是远方一个城的名字,你一走近它,它就变了。 


    路过而没有进去的人所见的是一个城,困在里面而永远离不开的人所见的是另一个城。你第一次抵达时所见的是一个城,你一去不回时所见的是另一个城。每个城都该有不同的名字;也许我已经用别些名字讲过爱琳;也许我以前所讲的一直都是爱琳。 


    城市和亡灵之四 


    阿尔姬亚跟别的城市不同,因为它有的是泥而不是空气。街道上全是尘土,房屋从底至顶装满泥,每一座楼梯都设置另一座反面的楼梯,屋顶是着厚岩层,就像多云的天空。我们不知道,居民是不是可以挤进虫蚁的地道和树根伸长的罅隙而在城里走动:湿气摧毁了人的身体,他们没有力气,静卧不动比较好过些;反正周围是一片黑暗。 


    上面,在这里,阿尔姬亚是看不见的;有些人说:“它就在那下面”,我们只好就相信了。那地方是荒芜的。晚上,如果把耳朵贴近地面,你会听见一扇门砰然关上。 


    城市和天空之三 


    除了木板围墙、帆布屏障、足台、铁架、绳索吊着或者锯木架承着的木板、梯子和高架桥之外,到莎克拉来的旅客只能看见城的小部分。如果你问,“莎克拉的建筑工程为什么总不能完成呢?”市民就会一边继续抬起一袋袋的材料、垂下水平锤、上下挥动长刷子,一边回答说:“这么着,朽败就不可能开始。”如果你追问他们是不是害怕一旦拆掉足台,城就会完全倒塌,他们会赶紧低声说,“不仅仅是城哩。” 


    假使有人不满意这些答案而窥望围墙的裂缝,就会看见起重机吊着别些起重机、足台围着别些足台、梁柱架起别些梁柱。“你们的建设有什么意义呢?”他问。“除非它是一个城,否则建设中的城有什么目的呢?你们的计划、蓝图在哪里呢?” 


    “今天的工作干完之后,我们会让你看的;现在我们不能停下来,”他们厕答。 


    工作在日落时停止,黑暗笼罩着工地。天上布满星星。“蓝图就在那里,”他们说。 


    相连的城市之二 


    抵达楚露德的时候,如果不是看到写着城名的大字,我会以为又回到起飞的城市来了。他们驾车送我经过的郊区,跟别些地方的郊区没有什么分别,都有绿绿黄黄的小屋子。依循着同样的路标,我们绕过同样的广场里的同样的花坛。市区街道上陈列的商品、包裹、招牌都没有改变。这是我第一次来楚露德,可是已经熟悉下榻的酒店;我跟五金器皿的买家和卖家的对话,也已经听过了讲过了;我已经度过同样的日子,透过同样的高脚酒杯看同样的摆动的肚脐。 


    来楚露德干什么呢,我问自己。我已经想走了。 


    “你可以随时继续你的旅程,”他们对我说,但是你只会抵达另一个楚露德,绝对一模一样。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楚露德,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只是机场的名字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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