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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朗读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哈德·施林克 | 发布时间: 687天前 | 28240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登上了一辆没有售票员的有轨电车去了山地陵园。那是一个较冷的秋日,天高云淡,太阳也不再温暖了,用眼睛望着它也不会被刺痛了。我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找到了将在那里举行葬礼的墓地。我穿梭在高大无叶的树木与已有年头的墓碑之间,偶尔会遇见一位陵园的园工或一位手持浇花壶和修技剪刀的上了年纪的妇女。陵园非常安静,我从远处就听到了在那位教授的墓碑旁所唱的赞美诗。 


我站在一边仔细地观察这小小的参加葬礼的人群。其中的一些人看上去明显地孤僻怪异。从介绍教授生平事迹和著作的悼词中可以听得出来,他自己逃避了社会的约束,从而脱离了与社会的联系,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变得孤僻起来。 


我认出了当年参加研讨班的一位同学,他参加国家考试比我早,先当上了律师,后来又成了一家小酒店的老板。他是穿着一件红色的长大衣来的。葬礼结束后,当我往回向陵园的大门走去时,他走过来与我打招呼:"我们一起参加了研讨班,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我们握了手。 


"我总是在周三去法庭,有时我开车带你去,"他笑着说,"你每天都在场,每天,每周都在。现在你说说为什么?"他同情地、期待地望着我。这使我想起,他的这种目光在研讨班时我就注意到了。 


"我对法庭审理特别感兴趣。" 


"你对法庭审理特别感兴趣?"他又笑了,"是对法庭还是对那位你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的被告人?就是看上去还蛮不错的那位?我们大家心里都在嘀咕,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但是没人敢问你。我们当时非常富有同情心,善解人意。你还记得……"他提起了另外一位参加研讨班的同学,这位同学口吃,说话咬舌头,话很多且不着边际,我们还得洗耳恭听,好像他的话句句是金石之言。他开始谈起其他参加研讨班的同学,讲他们当时如何,现在又做什么。他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但是,我知道他最终还会再问我:"怎么样,你现在和那位被告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如何否认,如何承认和如何回避。 


这时候我们到了陵园的大门口,他真的问了我这个问题。车站刚好有一辆有轨电车在徐徐开动。我说了声"再见",撒腿就跑,好像我能跳到踏板上一样,我挨着车身边跑边用手拍打着车门。我根本不敢相信,也没抱任何希望的事发生了:那辆车又停了下来,门开了,我上了车。 


第04节


做完候补官员之后,我必须要选择一门职业,但我没有马上做出选择。葛特茹德马上就当上了法官。她手头上要做的事堆积如山,而我能呆在家里照看朱丽雅,这令我们感到高兴。当葛特茹德克服了最初的困难、朱丽雅又入了幼儿园后,我的决定就迫在眉睫了。 


我很难做出决定。在对汉娜的法庭审判中我所看到的种种法律角色,看不出有适合我的。对我来说,诉讼与辩护同样都被滑稽地简单化了,而判决又是所有简单化中最滑稽的。我认为,我也不适合在管理部门做政府官员。我作为候补官员在州政府工作过,我发现它的办公室、走廊、气味和公务员都很苍白、无味、单调。 


这样一来可供选择的法律职业也就所剩无几了。我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如果不是一位法学史教授给我提供了在他手下工作的机会的话。葛特茹德说,我的选择是一种逃避,是对生活的挑战和责任的逃避。她说得有道理,我是逃避了,逃避使我感到轻松。我的这个选择不是永久性的,我对她,也对自己这样说。我还年轻,教几年法学史之后,仍旧能找到各种实惠的法律职业,但是,这却成了我的永久性的选择。随着第一次逃避而来的是第二次逃避,也就是说,我从大学换到一家研究机构,我在那儿寻找并发现了一个我可以从事我喜欢的法学史研究的避风港。在那儿,我不需要任何人,也不打搅任何人。 


结果我不但没有逃避掉,反而与过去更接近了。作为法学史家,我所接触的过去,其生动性并不逊色于现实生活。局外人可能会认为,人们对过去只能观察,而对现实才能参与,但事实并非如此。从事历史研究意味着在过去与现实之间架起桥梁,在历史与现实两方面进行观察,活跃于二者之间。我所研究的领域之一是第三帝国法,在这里,过去与现实如何在现实生活中难解难分,特别显而易见。在这里,人们逃避的不是过去,而正是现实和将来,人们没有把注意力坚定地集中在现实和将来上。人们对历史遗产茫然无知,不知我们深深地打上了历史的烙印,我们生活在历史中。 


我沉浸在历史中时能够得到一种满足感。虽然它对现实并没有什么意义,我还是不想隐瞒它。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满足感是在我研究启蒙教育法和启蒙教育法律草案的时候。之所以要制定这些法律是因为人们相信,从此以后世界有了好秩序,从此世界会变得更好。看到从这种信念中制定出维护良好秩序的条文,看到这些条文又变成了美好的法律,而它们又将以自身的美来证明它们的真,我感到幸福。很久以来我就坚信,尽管出现了可怕的倒退和挫折,但法律会越来越进步,会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真,越来越理智,越来越人道。自从我发现我的这种信念不过是幻想而已后,我的法律演进现变得完全另一样。这个演进虽有目的地,但它经过种种震动、困惑和失去理智后到达的这个目的地,正是通向另一个目的地的起点,但在尚未到达这个新目的地时,又不得不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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