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事实而言是的。”她保持了这两天来已经习惯了的自然声调。
“你能不能到隔壁的房间来一下。我有些话要和你谈谈。”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先把晨衣套上。”
他离开了。她把光着的脚伸进拖鞋,捡起一件晨衣披上。她坐到镜子跟前,发现自己脸色苍白,便随手涂了涂口红。她站在门外待了一会儿,用尽力气为自己鼓劲儿,然后大义凛然地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你是编了什么幌子从实验室回来的?”她说道,“这个点儿看见你可真稀奇。”
“你不坐下来吗?”
他的眼睛没有看她,说话的声音十分阴沉。她巴不得他叫她坐下,她的膝盖都有点儿发抖了。她也没再发表什么言论,因为她发现再将之前诙谐的谈吐继续下去已经很难了。他跟着她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他的眼睛不停地四下张望,好像遇到了很大困难,始终开不了口。
他的眼睛忽然对准了她。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她了,这一突如其来的直视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让她叫出声来。
“你有没有听说过湄潭府?”他问道,“最近报纸上有很多报道。”
“那个地方发生了瘟疫。我想这是很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那儿原来有一个教会的医生,三天前他因为霍乱死了。还有一个法国的女修道院帮忙救人,当然还有一个海关的人。其他的人都撤走了。”
他的眼睛始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而在目光相触之后,她就再没勇气挪开了。她竭力地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但可能是她的神经过于紧张,除了他少见的严峻之外,根本没看到别的。他哪来胆量一直那样看着她,连眼也不眨一下?
“修道院的法国修女已经尽其所能。她们已经把修道院改成了临时医院。但是人们还是跟苍蝇似的一个个死去。我已经提了申请,准备过去接手。”
“你?”
她尖声叫道。她立即想到如果他走了,那她就自由了,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地跟查理见面了。然而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觉得脸上忒地一下红了。他为何还那样看着她?她羞愧地把脸转向了别处。
“有必要吗?”她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地方连一个外国医生也没有。”
“但是你不是医生,你是个细菌学家。”
“我是一个医学博士,你知道。我在专门研究细菌之前,已经在医院里做过很多日常医护工作。我首先是一个细菌学家,这更有利,这一次对我来说将是个难得的研究机会。”
他几乎是在粗鲁地对她说话。她看了他一眼,吃惊地发现他的眼神似乎带着嘲笑,这让她迷惑不解。
“可是这难道不危险吗?”
“非常危险。”
他微笑了,依然是古怪的嘲弄。她用一只手捂住了额头。这简直是自杀,除此之外没别的解释。她万没有想到他走了这一招,她必须阻止他,不然就太残酷了。不爱他并不是她的错啊,他不能为了她的缘故而动了轻生的念头。想到这里她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了,泪水一珠珠地从脸上淌下来。
“你哭什么?”
他用冷淡的声调说。
“不是别人逼你去的,是吗?”
“对,我是自愿提出的申请。”
“别去,求你了,瓦尔特。要是出了事儿就太可怕了。要是你死在那儿怎么办?”
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然而眼神里却闪现了讥讽的笑。他没有回答她。
“那个地方在哪儿?”
“你是说湄潭府?西江的一条支流正好经过它。我们先沿着西江逆流而上,然后再改坐轿子。”
“我们?”
“你和我。”
她电一般地看向了他。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他眼里的讥笑已经显露到嘴角上了,黑色的眼珠盯住了她。
“你希望我也跟你去?”
“我以为你愿意同往。”
她的呼吸骤然加快了。她感觉到一阵痉挛袭过她的身体。
“但是很显然那里不是女人应该去的地方。那个传教士医生几个礼拜前就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送走了。牧师会会长夫妇刚到香港来,我在一个茶会上见过他夫人。我刚想起来她说过他们刚离开一个发生了霍乱的地方。”
“那里有五个修女。”
惊恐慑住了她。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去那就是疯了。你知道我的身子有多弱不禁风。赫华德医生执意要我找个香港以外的地方避暑。这儿的炎热都够我受的,更别提霍乱。听一听我都会吓得神经错乱,去那地方不就等于自讨苦吃吗?我没有理由跟你去,我会死的。”
他没有做声。她望着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绝望之中,随时可能哭号起来。他的脸色变成了死灰色,她更加害怕起来。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憎恶。难道他想故意害死她吗?她狂暴地喊了起来。
“太荒唐了。如果你认为你应当去,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要想拉上我。我厌恶疾病,那是一场霍乱啊。我不会硬装英雄,我可以坦白地跟你说我没有那个胆量。我应该一直待在这儿,时候一到我就启程去日本。”
“在我决意开始这场危险的旅行之时,我还以为你将愿意陪伴我。”
他是在公然地嘲笑她了。她被搞糊涂了,弄不清他到底是当真的,还是有意吓吓她而已。
“我认为如果我拒绝去一个和我毫无关系、同时我也帮不上忙的地方,谁也没有理由责怪我。”
“你会帮上很大的忙。你能鼓励我,也能安慰我。”
她的脸色越发地惨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想理解这句话不需要多高的智力。”
“我不会去的,瓦尔特。你强求我去太无礼了。”
“这样的话我也无意再去。我这就收回我的申请。”
10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的话越来越出乎她的预料,乍一听来几乎捉摸不透话中的含义。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哽咽地说道。
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是明知故问。她看到藐视的表情挂到了瓦尔特严酷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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