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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远大前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 发布时间: 885天前 | 35337 次浏览 | 分享到:


“直到那一天我听到你对她所说的话,我看到你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当年的心情,我这才悟出自己竟然做出了这种荒唐事。我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重复了二十次,五十次,她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郝维仙小姐,”等她伤心的哭诉停止之后,我对她说道,“在你的心中,在你的良心中不必为我顾虑而难过,你应该想一想埃斯苔娜,因为你使她走向错误之途,你使她的善良天性歪曲。如果你能做一点什么,能挽回哪怕一点儿什么,你最好还是尽量去挽回为佳,这比你懊悔一百年要好得多。”


“你说得很对,我知道。不过,我亲爱的皮普!”这时我发现她一丝新的情感,那是一种真心诚意的女性的同情,“亲爱的皮普,你相信我:她第一次到我这里来时,我本意是救她脱离苦海,免遭像我一样的厄运。最初我只是如此,没有想到别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说道,“我希望是如此。”


“但是她慢慢长大起来,眼看就长成一个美人了,我对她的教养也就变了,走上了另一条路。我夸奖她生得漂亮,给她戴上珠宝,如此地教育她,用我自身的例子作为前车之鉴,告诉她该怎么办,结果我攫走了她整颗心,而换上了一块寒冰。”


我不得不说道:”‘最好还是留给她一颗自然的心,即使这颗心受了伤,破碎了,也比不自然的心要好。”


郝维仙小姐听了我说的话,满怀迷惑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又大声嚷道,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为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对我解释性地说道:“你要是知道我一生的遭遇,你就会对我有一点儿同情,对我就会有一点更好的理解。”


“郝维仙小姐,”我尽量用温文尔雅的语调答道,“我可以说我了解你的一生遭遇,而且在我刚离开乡下时我就了解了。我一直怀着很大的同。请听讲你的身世,我不仅了解你的身世,而且了解你的身世所产生的影响。我想,以我们之间的交往,我是不是可以提出一个关于埃斯苔娜的问题?当然不是关于她现在怎么样,而是关于她过去的情况,她刚刚来到这里时的情况。”


她还是坐在地上,两条手臂搁在破烂的椅子上,头倚在手臂上。在我说话时,她一直望着我,然后答道:‘你说吧。”


“埃斯苔娜是谁的孩子?”


她摇着头。


“你不知道吗?”


她又摇着头。


“是贾格斯先生把她带来的还是派人把她送来的?”


“他把她带来的。”


“你能否告诉我她的详情呢?”


她十分小心谨慎地低声对我说:“我把自己关在这所房屋里一个时期后(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间,你看这里所有的钟表都不走了),我告诉贾格斯先生,我想要一个小姑娘,一方面抚养她,一方面疼爱她,并且可以使她免遭我的命运。在我和这个世界隔绝之前我就在报纸上读到过他的名字;我便请人去找他,要他到我这里来为我处理事务,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告诉我他愿意为我寻找一个孤儿。一个晚上他来到我这里,带来一个女孩,当时她正睡着,我便叫她埃斯苔娜。”


“我想问一下她当时几岁?”


“两三岁吧。她对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由我收养的。”


于是我确信那位管家婆就是她的母亲,我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我想,无论是谁都会看出,这其中的联系非常清楚,而且一眼就能看出。


我们这次见面到此为止,没有必要再延长下去,因为延长下去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至于赫伯特的事,愿望已经达到;至于埃斯苔娜的事,郝维仙小姐已经把她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我能给她的安慰也说尽了,没有更多的话可说,我们便告别了;我们就这样告别了。


我走下楼梯进入自然的新鲜空气当中,此时正是暮色苍茫。我告诉那位刚才我进来时为我开门的老妇人,说我现在不麻烦她开门,在离开这里之前,我准备在里面走走逛逛。我似乎有一种预感,我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何况这即将消逝的白日之光正适合于我在此作一次最后的凭吊。


这里堆放着许多荒废了的酒桶,多少年前我曾踏在桶上行走。自从那以后,又经历了多少年的雨水浸蚀,那些原来竖立的酒桶都已腐朽,变成了小小的沼池和河塘,于是我向荒废的花园走去,围着园子散起步来。我绕到我曾和赫伯特比试本领大打出手的地方,绕到我和埃斯苔娜曾经散步过的地方。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寒冷疏远,那么孤独寂寞,那么荒凉凄苦!


我绕回来时走的是制酒作坊的那条路。我走到花园尽头的一个小门处,把生锈的门闩拔开,从此屋穿过,到了对面的那扇门,从那里走出去。这扇门可不容易开,木头因受潮膨胀已松动,门闩和插销处已对不上,门槛上都生出了一片菌类植物。出门后我又回头张望了一番,霎时间,童年时代的联想又一次在心灵中奇怪地复活,在幻觉中我突然看见郝维仙小姐正吊在屋子的大梁之下,形象的逼真强烈,令我站在大梁之下全身上下发抖。我很快意识到这原来是一个幻觉,但我已经站在了大梁之下。


在这个地点,在如此的时刻,真令人伤感,幻觉给我带来无限的恐惧。虽然这一切都瞬时即逝,然而在我走出打开的木门时,这仍然使我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畏惧。我记得那次埃斯苔娜令我伤心之后,我就是站在这扇门旁乱揪我的头发。从这里我走到前院,心中踌躇着究竟是去叫老妇人开门让我离去,还是再到楼上去一次,看看郝维仙小姐是否和我刚才告别时一样平安无事。我终于采取第二个方案,直接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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