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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远大前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 发布时间: 884天前 | 35256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一句也不回敬她,”郝维仙小姐看到这一切,便对我说,“她说了你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你却一句不说她。你觉得埃斯苔娜怎么样?”


“我不想讲。”我结结巴巴地说。


“那么你在我耳边说给我一个人听。”郝维仙小姐边说边把身子倾向我。


“我觉得她是很骄傲的。”我轻轻地对她耳语。


“还有呢?”


“我觉得她长得很漂亮。”


“还有呢?”


“我觉得她非常无礼。”我说话时埃斯苔娜正望着我,然后又做出一脸非常厌恶的神情。


“还有呢?”


“我想我要回家了。”


“她长得那么漂亮,你就不想再看到她了吗?”


“我不清楚是不是不想再看到她,但是我想我现在要回家了。”


“待一会儿你就能回家,”这时郝维仙小姐大声说道,“先把这一局牌打完。”


如果一开始没有见到过她那古怪的一笑,我肯定会认为郝维仙小姐的面孔绝对不会笑。也许当她周围的一切事物在很久以前停顿之时,她的脸就深深地陷入一种凝神沉思的表情。现在看上去似乎没有东西再能使她开颜。她的胸脯深陷了下去,使她变成了驼背;她的声音衰弱了下去,使她的话声很低,而且使人感到死神正召唤着她。总之,好像有一种致命性的打击,使她整个儿地憔悴下去,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表,统统地憔悴下去了。


我和埃斯苔娜打完了这局牌,她把我手中的牌全都吃光了,然后把所有的牌向桌上一扔,表明她大获全胜,那副神态,好像赢了我的牌简直是恶心。


“什么时候你再到我这里来呢?”郝维仙小姐说道,“让我来想一下。”


我正要提醒她说今天是星期三,她就挥动着右手的手指,带着前面提到过的那种不耐烦的神情,阻止我说下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知道有什么星期几,我不知道有什么星期。过六天你再到我这儿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夫人。”


“埃斯苔娜,带他出去,给他吃点儿东西,让他边吃边在四周走走看看。皮普,去吧。”


我跟随着烛光出去,和我刚才跟随着烛光进来一样。她把蜡烛放在我来时看到的那个老地方。我想这时一定已是黑夜了,可是她把边门打了开来,那白天的阳光一下子从外面射进来,弄得我头昏眼花。这使我感觉上似乎已在那间用蜡烛照亮的古怪房间中待了许多个小时了。


“你这孩子在这里等一下。”埃斯苔娜对我说,然后便消失了,并且关上了门。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院子里,便趁机仔细瞧了瞧我这双粗糙的手和那双笨头笨脑的皮靴。我现在对这些东西很是瞧不起了,这些东西过去没有烦恼过我,现在却使我烦恼了。它们确是些粗俗不堪的东西。我决定回家去问问乔,为什么他总是告诉我那些牌叫做贾克,而实际上应该是奈夫。我想,如果当年乔的教养高一些,我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埃斯苔娜走了回来,拿来一些面包和肉,还有一小杯啤酒。她把杯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把面包和肉递给我,一眼也不看我,傲慢得似乎把我当成一条可怜的小狗。我如此地丢脸,如此地伤心,如此地遭她冷眼,如此地受辱,既愤怒又难过。我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内心所受到的痛苦,也许只有上天才会知道。这痛苦使我的双眼中涌出一股泪水。就在眼泪要夺眶而出时,她望了我一眼,仿佛知道了流泪的原因和她有关,不禁喜形于色。正因为此,这倒反而给了我力量,强忍住不让眼泪再流出,并且望着她。于是,她轻视地把头高高抬起,离开了我。我想,也许她过于自信,以为伤透了我的心。


她走后,我瞧瞧四周,想找一个可以隐藏自己的地方。酒坊的过道里有几扇门,我躲到其中一扇门后,把手臂倚在墙上,把头倚在手臂上,放声大哭。我一面哭,一面踢着墙,还狠命地揪自己的头发。我实在太伤心了,那无名的痛苦是如此地折磨着我,非得发泄一番不可。


我姐姐的那种教养方法,使我形成了多愁善感的气质。在孩子们的小天地里有其自身的存在意义,无论是谁把他们养大,他们感受得最真切、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莫过于受到不公平待遇。也许孩子们所受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虐待,但是,因为孩子本身是小的,他们的天地也是小的。在他们的心灵中,一头木马虽然只有十几英寸高,但从比例上看,和一头爱尔兰人骑的高头宽身大猎马没有什么分别。就从我的内心来说,从婴儿时起我就受到虐待,所以,我也就不断地和不公平待遇作永恒的斗争。从我刚刚学话时起,我姐姐就运用她一贯喜怒无常和狂暴肆虐的高压手段虐待我。我在思想中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虽说是她把我一手带大,但她没有权利运用打骂方式一手把我带大。她对我的虐待有打骂、羞辱、不许吃饭、不许睡觉以及其他各种惩罚手段,也正是在这些惩罚中我形成了要斗争的心理。由于我生活于孤独之中,没有依靠,所以只有在自己心中自言自语。大体上,我性格上的胆怯和多愁善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养成的。


我用脚踢着造酒作坊的墙,狠命地拉扯我的头发,以此来排解郁积在心头。受了伤害的情感。然后,我用袖口抹去满面的泪水,这才又从门背后走了出来。面包和肉倒也香甜可口,啤酒似一股暖流冲入身体,使我兴奋起来,立时精神百倍,乘兴观望起四周来。


我十分肯定,这里已成为一片荒凉之地,直到酿酒大院里的鸽舍都毫无生气。支撑鸽舍的竿子被大风吹得东歪西斜,如果鸽舍中还住着几只鸽子的话,它们一定以为自己正在海上颠簸漂荡。不过这里没有鸽子,鸽舍中空空如也。马房中没有马,猪圈中没有猪,仓库中没有麦芽,连大钢罐及大酒桶中也不再散发出麦子和啤酒的香气。造酒作坊里的全部酒气都已经随着已消失的烟雾蒸发光了。在作坊的侧院里,放着一批空酒桶,发出一阵阵酒酸气,成为当年黄金时代所留下来的一点儿回味。不过,这味实在太酸,和当年啤酒的香气大不一样,算不上是残自的样品。由此,我联想到那些隐士,大部分也和隐士这个名称搭不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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