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有打的规则!”他说着,踢起左腿,右脚落地。“一切都要符合规则!”说着,他又踢起右腿,左脚落地。“先去找一个场子,做些赛前准备!”于是,他跳来跳去,前后躲闪做了各式各样的怪动作,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看他身形机灵活泼,心中对他暗怕几分,但是,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身体上说,我坚信他那长着淡黄色头发的头和我的心口本来无怨无仇,既然他能撞我,我也就有权利以牙还牙,既然我被逼如此,那也是身不由己了。所以,我无言地跟着他,走到花园的一个僻静角落。这里是两道培的连接处,还有一堆垃圾可以把视线隔开。他问我对这个所在满不满意,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于是,他又要求离开这里一会儿。果然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还带来一瓶水和一块浸在醋中的海绵。他说:“这东西对你我双方都有用。”然后便把它们放在靠墙的地方。接下来,他便开始脱衣眼,先脱掉茄克和背心,又脱去衬衫。他的态度表现出一副无忧无虑、爽快利落的样子,不过其中藏着一股杀气。
虽然看上去他并不很健康,脸上生了青春痘,嘴上还生有火疮,但他的那些准备活动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猜,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但身材比我高得多,他那个旋转身形的架势的确使人眼花缭乱。再说,这位少年绅士穿了一身灰色衣服(这是指他脱衣上阵之前的样子),胳膊肘、双膝、两只手腕、两只脚后跟都比他身体的其他部分要发达。
我看到他对我拉开进攻架势,招式几乎完美无缺。他用眼睛细细打量着我的身体,仿佛在精心选择进攻的骨骼部位。我被他这架势吓傻了。可是,当我挥出第一拳时,他就被四脚朝天地打倒在地,睁着两眼仰视着我,鼻孔里流出鲜血,整个面孔似乎都缩小了。这真是我平生中所遇到的最希奇的事情。
他一骨碌又爬了起来,用浸醋海绵拭干了鼻子中流出的血,马上又摆开他那精美的进攻架势。然而,他一下子又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眼圈发青,仰视着我。这是我平生中所遇到的第二件最为希奇的事情。
他的精神可嘉,使我敬佩万分。看来他没有多大气力,落在我身上的拳头也不重,而我的拳头一到他身上,他就被打翻在地。不过,他一下子就又爬了起来,用浸醋海绵拭干血迹,又喝了些那个瓶中的水,十分满意地按照打架的规则给自己加了补充,接着又对我摆开新架势,使我觉得这一次我一定会被他制服。结果,他又落得个鼻青脸肿的下场。我感到歉意的是我每击他一次,分量也就加重一点。但是,他倒下一次,就又爬起来一次。就这样,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最后,他狠狠地被我击倒了,头也撞到了后面的墙上。即使在这种危险时刻,他还是爬了起来,狼狈不堪地在地上转了几圈,连我在什么地方也弄不清了。接着,他又立足不稳地跌跪在地上,爬着拿起海绵,承认失败地抛起它,同时气喘喘地说道:“这一次比试是你胜了。”
他似乎很勇敢,又很天真。虽然这次比试不是由我引起的,而我又胜利了,可我除了心情郁闷不解外,并无满足之感。穿衣服的时候,我真希望我把自己当成一条小野狼,或者别的什么野兽。不管怎样,我穿好了衣眼,闷闷不乐地擦去脸上的几处血痕,对他说:“要我帮忙吗?”他答道:“不用了,谢谢。”我说:“再见了。”他也说:“再见了。”
我一回到院子,就看到埃斯苔娜拿着钥匙站在那儿等着,但她既没有问我刚才在哪儿,也没问我为什么让她久等。只见她脸上泛着红晕,好像发生了什么特别使她高兴的事。她没有直接向大门走去,反而退回到过道,示意我走过去。
“到这儿来!你要高兴就吻我一下。”
她把脸转过来时,我吻了她的面颊。现在我想,这面颊上的一吻完全可以使我甘愿为她身人虎穴,而那时我却觉得她赐给我这个粗野平常孩子的一吻,就好像是丢给我一个小钱,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一天我在那里待的时间很久,因为巧遇了郝维仙小姐的生日,来了客人,又和埃斯苔娜打了牌,还和一位少年绅士比试了拳术,所以在我快接近家门时,沼泽地那边沙滩上的灯塔已经迎着黑夜的天空大放光明,乔的打铁炉中飞溅出来的火星也已闪烁在了大路边。
第12章
和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打架之事,一直令我的心中不能平静。越是想到这次比试,以及这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给多次摔得仰面朝天、脸上弄得青紫相间、红肿不堪的样子,我就越感到自己将因此得到应有的下场。我觉察到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血曾染在我的头上,法律是不会饶恕我的。虽然我无法确切地说出我所犯罪孽的具体条款,但我心中十分明白,乡下孩子不该在外面招摇过市,不该走进名门望族的家庭,不该冲撞英格兰勤奋好学的少年,否则,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严厉的惩罚。一连几天我都躲在家中,如果要我出去有事,事先我也必定从厨房的门口仔细地观察一番外面情况,而且总是胆战心惊,生怕一出门就被县监狱的差官抓住。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鼻血也曾染红我的裤腿,我只有趁着深夜时分来洗净这一罪证。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曾用牙齿咬破了我的手指,我也发挥我的奇想,设计了成千的方法,以防万一被强拉到法庭之上,便可以利用巧辩把这该死的事情敷衍过去。
到了要回到暴力行凶现场的日子,我的恐惧心理也达到了极点。法院会不会派来打手,特别是伦敦法院,那些雇佣的帮手会不会埋伏在门口呢?郝维仙小姐也许因为我在她家中行凶打人就要亲手报复。她会不会穿着寿终正寝的衣服忽然站起来,拔出手枪,用一颗子弹把我射死呢?会不会有花钱雇来的孩子,一帮杀人凶神,躲在制酒作坊那里,等待时机,跳出来把我打死为止呢?我坚信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灵魂是高尚的,他不会唆使别人来报复。但是我考虑的是他那些不能明辨是非的亲戚,一看到他受伤惨重的面孔,不得不对他表示同情,而且为了维护家庭的名声,会激起愤怒的情绪,唆使人来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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