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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远大前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 发布时间: 882天前 | 35082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一路向着河边赶过去。不管我奔得多么快,我的脚始终是冰凉的,暖和不起来。潮湿的冷气似乎根深蒂固地留在了我的脚上,就像铁镣死死地铐在那个我正赶去会见的人的腿上一样。我心中有数,只要一直走下去就是炮台,因为有一个星期天我曾经和乔到那里去过。我记得,那一次乔坐在一尊老古炮身上对我说,要是我当了他的徒弟,签好了合同,那我们有多高心(兴)啊!我走着走着,发现厚厚的浓雾使我走错了路,偏向了右边,所以不得不沿河又向回走。河岸上的这条路是用石头堆在泥浆上砌成的,打了一些木桩用来防汛。我火急地顺着河堤向前跑,跳过了一条小沟,知道这里离炮台已很近了。接着,我爬上了沟那边的土丘。一上土丘,我便看到那人坐在我前面。他的背朝向我,两只臂膀交叉在胸前,头微微点动着,睡得非常香甜。


我思忖着,如果我出其不意地把早餐放在他面前,他一定快活得不得了。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立刻跳了起来。我一看,他并不是那个我要见的人,而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穿的也是粗制的灰布国服,腿上也系着一根粗大的脚镣,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语音也是粗声粗气、有点刺耳,身子也是冷得直发抖。除掉一张脸和他头上戴着的一顶低顶宽边毡帽以外,两个人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模一样。我所描述的这一切只是我一刹那之间的印象,因为也就在这时刻,他对我破口大骂,同时向我挥出了一拳。幸好这一拳是弯着膀子打来的,力量不大,而且没有打中。他自己倒差点儿被冲力带倒,接着就踉踉跄跄地逃进了氵蒙氵蒙大雾之中。他跌倒了两次,然后便在前面消失了。


“这就是那个年轻人!”我想。我认出了他,这使我的心好像中了弹一样地疼痛。要是知道我的肝长在什么地方,我肯定也会感到肝病的。


很快我就到达了炮台,而且看到了那个人,一点没有错。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来回走着,好像整夜都没有睡觉,整夜都紧抱着身体,拐着来拐着去地专心等着我来。他肯定是实在太冷了。我几乎预感到他会在我面前倒下来,在寒气中冻僵而死。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饿急了。我把锉子递给他时,他随手便向草地上一丢。我想,如果他没有看到我手中提着的食品包,一定连锉子也会吃下肚的。这回他没有把我倒拎起来,也没有把我身上的东西搜个干净,而是让我端正地站在那里。我打开食品包,又把口袋中装的东西全部交给他。


“孩子,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问道。


“白兰地酒。”我答道。


他正在把碑肉送进嘴巴塞人喉管。他吃东西的姿态是最奇特的,与其说他在吃碎肉,不如说他在狂暴而又匆忙地把它装进什么容器中。这时他听说有白兰地,又丢下碎肉,立刻装进几口酒。他全身一直在战栗着,总算还能把瓶颈咬在牙齿之间,没有把瓶子咬成两半。


“你在打摆子吧。”我说道。


“孩子,多半你的话是对的。”他答道。


“这里环境很差,”我告诉他,“而且你一直躺在沼泽地上,这不仅容易使人打摆子,而且也会使人患风湿症。”


“我可管不了这些。就是打摆子会要我的命,我也要先把早饭吃完再说,”他说道,“就是马上我要被带到那边的绞刑架去,被吊死,我也要先吃早饭。不要担心,我敢保证,我会战胜这打摆子病的。”


他狼吞虎咽地把碎肉、肉骨头上的肉、面包、奶酪、猪肉馅饼同时往肚子里装,一边还疑神疑鬼地注视着我们四周的迷雾,时常停下来,甚至停下他的嘴巴,静听四周的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幻想中的声音;究竟是河上的咔哒声,还是沼地上野兽的呼吸声。忽然,他大吃一惊,对我问道:


“你是不是一个骗我上当的小鬼?你带没带人来?”


“没有,先生,我什么人也没有带。”


“也没有暗示什么人跟你来吗?”


“没有。”


“好吧,”他说道,“我相信你。如果在你这个年纪就帮着别人来追捕一条可怜的小毛虫,那你无疑就是一条凶狠可恶的小猎大了。像我这样可怜而又受苦受难的小毛虫离死期已经不远,就会变成一堆臭屎了。”


不知什么东西在他喉咙管里咯嗒响了一下,仿佛他的体内有一个类似闹钟的装置,正要敲响报时。他用破烂的粗布衣袖擦了擦他的眼睛。


他如此凄凉落魄,我内心十分同情。注视着他慢慢地又开始吃起猪肉馅饼,我壮着胆子说道:“看到你喜欢吃馅饼,我太高兴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吃这饼我大高兴了。”


“谢谢你,我的孩子。我真喜欢这饼。”


过去我时常观看我们家的一条大狗吃食,现在,我发现狗的吃相和这个人的吃相是多么明显地相似啊!这个人左一口右一口不停地拼命咬着,和狗的吃法没有两样。与其说他在把食物吞进去,不如说他是把食物一把一把地装进去,快得无法形容。他一面吃着,一面斜着眼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似乎无处不埋伏着危险,说不定哪里会跑出一个人来,把他的肉馅饼一把夺走。看上去他的心绪太不安定了,以至于不可能舒舒服服地把饼嚼出滋味来。我思忖着,要是有人和他同食,他不咬下一块对方的肉才怪呢。从所有的这些情况看,他太像我们家那条狗了。


“恐怕你不会留点什么给他吃了。”我胆怯地说道。说后我迟疑了片刻,考虑这话是不是会惹他生气。“真的,我只能弄到这么多,无法再多弄了。”因为这是大实话,我不得不让他知道。


“留点儿给他吃?他是谁?”我的朋友反而问我,停止了啃嚼肉馅饼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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