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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远大前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 发布时间: 890天前 | 35991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推动椅子,好像又推回了已消逝的过去时光,我们又开始围着那早成为尘土的婚宴慢慢地兜圈子。在这阴森森的房间中,椅子上坐着一个僵尸般的人,用眼睛死盯住埃斯苔娜,而埃斯苔娜却如出水芙蓉一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光彩夺目、美丽绝伦,也更使我心荡神迷。


时光就是如此流逝,用餐的时刻就快到了,埃斯苔娜离开我们干她自己的事去了。我推着椅子在长桌的中部停住,郝维仙小姐从椅子中伸出一条衰弱干枯的手臂,把手提成拳头放在已经发黄的桌布上。埃斯苔娜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张望,郝维仙小姐则举起手对着她做了一个飞吻,神情之炽热好像要一口把她吞掉,说来也真可怕。


埃斯苔娜出去后,剩下我们两人,她转过脸来对我低语道:


“她美吗?她风度好吗?她生得丰满吗?你爱她吗?”


“郝维仙小姐,谁见了她都会爱她的。”


她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搂到她面前,坐在椅子上说:“你爱她吧,爱她吧,爱她吧!她是怎么对待你的?”


我还没有回答(其实我感到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她却又说道:“你爱她吧,爱她吧,爱她吧!如果她喜欢你,爱她;如果她伤害你,也爱她;即使她把你的心撕成碎片,还是要爱她——慢慢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更坚强,心碎也会更痛苦——你要爱她,爱她,爱她!”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如此满怀情感、热切急迫,我也从来没有听她说过如此的话语。在她说得情绪激动时,我感到她那只搂住我脖子的细细手臂上的肌肉在微微颤动着。


“皮普,我告诉你,我收养她是为了有人爱她;我把她抚养成人,让她受教育,是为了有人爱她;我把她造就成一个完美的女人,就是为了有人爱她,你爱她吧!”


她把爱这个词说了一遍又一遍,无疑,这是发自她肺腑的意愿。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爱这个词,爱已不再是爱,而是恨,是失望,是复仇,是悲惨的死亡。她一声声所说的爱就是一声声的诅咒,即使她用“失望”、“复仇”这一类的词来说,也比不上“爱”这个词更像诅咒。


“让我来告诉你,”她继续用与刚才一样的匆忙和热情低低地对我说,“什么叫真正的爱。真正的爱就是盲目的奉献,绝对的自卑,完全的服从,无视自己,无视世界,把整颗的心、整个灵魂都交给所爱的人,任其处置,就像我这样。”


她说到这里,随即疯狂地大叫了一声,于是我连忙抱住她的腰。因为她这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穿着她那裹尸布式的衣服,朝空中乱抓着,仿佛她立刻要向墙上撞去置自己于死地。


所有这一切不过几秒钟就过去了。我刚刚扶她在椅子上坐好,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一回头,看到我的监护人已到了房里。


贾格斯先生随身总是带了一方名贵的丝手帕,尺寸大得颇为显眼。这件事以前我没有提及过。这块手帕对于他的公务很有用处。我曾见到过他在当事人或证人面前隆重地摊开他的手帕,好像马上就要针鼻子,可是接着又停住了,好像他没有时间江鼻子,因为他的当事人或证人就要忏悔自己了。自然,他就用这种方法吓得他们连忙竹筒倒豆子式地招了供。这时我看到他在房间里,双手正拿着那块意味深长的手帕,眼睛望着我。当我们两人的目光相对时,他保持着那个姿势,默默无语,那意思分明是说:“真是你?真没有想到!”然后他才拿手帕做正常的用途,效果惊人。


我看到他的同时,郝维仙小姐也看到了他。她也像所有的人一样怕他。她强使自己镇定了一下,结巴着说他和过去一样总是很准时。


“和过去一样总是很准时。”他一面重复着,一面走到了我们的面前,说道,“皮普,你好吗?郝维仙小姐,让我来推你走一圈如何?再走一圈好吗?皮普,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告诉他我到这里的时间,又说郝维仙小姐希望我来看一看埃斯苔娜。他听后答道:“啊!多么漂亮的年轻女士!”然后,他用一只大手推着郝维仙小姐坐着的椅子,另一只大手插在裤子口袋中,仿佛口袋里深藏着秘密。


“唔,皮普!以往你隔多长时间和埃斯苔娜见一次面?”他停下来的时候对我说。


“隔多长时间?”


“哦!你见过她多少次?有一万次吗?”


“噢!当然没有这么多。”


“有两次吗?”


“贾格斯,”幸亏郝维仙小姐插言;总算解了我的围,“不必再缠住我的皮普了,你和他一起去吃饭吧。”


听了她的话后,贾格斯便和我一起摸着黑暗的楼梯下楼。我们仍然要走进后面铺石板的院子,到那幢独立的房子里去。在路上,他问我是不是常常看到郝维仙小姐吃喝,像往常一样,他给我的选择悬殊太大,要么是见过一百次,要么仅仅一次。


我考虑了一下说道:“我从未见到过。”


“皮普,你永远别想见到她吃喝,”他愁眉苦脸地笑了笑,嘲弄地说,“自从她开始像现在的这种生活,她就从不允许别人看到她吃喝。她总是在夜里走来走去,发现什么东西便拿起来吃一些。”


“先生,”我对他说道,“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


“可以提,”他说道,“不过我也可以拒绝回答。你提吧。”


“埃斯苔娜姓什么?是郝维仙,还是——?”我再说不出了。


“还是什么?”他说。


“是姓郝维仙吗?”


“是姓郝维仙。”


谈话之间我们来到了餐厅,埃斯苔娜和莎娜·鄱凯特正在那里等着我们。贾格斯先生坐在上位,埃斯苔娜坐在他对面,而我正面对着那位面色青黄的朋友。我们舒舒适适地吃了一餐,服侍大家的是一位女仆。我来来去去那么多次,却从没有见过她。我猜得出,其实这么长时期中,她一直呆在这个神秘的宅子里,不过不为人所见罢了。饭后,一瓶精制的陈年葡萄美酒,被放在了我的监护人面前,他显然是饮惯了这种酒的。这时两位女士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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