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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我的名字叫红》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 | 发布时间: 886天前 | 26318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是在他身上发现的。”她说。


    她打开一只柳编盒子的盖子,里面放着绣花针、几块布和一颗大核桃。她从盒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打开这张皱巴巴的粗纸,仔细端详,看见用墨水画出的各种形状,被井水浸泡得已经晕开或褪色了。我好不容易才看出那是什么形体,这时,卡比叶说出了我的想法。


    马。”她说,“但是已故的高雅先生只做镀金的工作,从来不画马,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请他画马。”


    你们老迈的艾斯特望着这几匹潦草画出的马匹,但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如果我把这张纸拿给谢库瑞,她一定会很高兴。”我说。


    “如果谢库瑞真的那么想要这张纸,就叫她自己来拿。”卡比叶丝毫不带感情地说。




 39.我是艾斯特


    噢跟大家一起哭真是太畅快了!当男人们前往我亲爱的谢库瑞父亲的葬礼时,女人们、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则聚集在屋子里流泪哭泣;而我呢,也哭天抢地加入了大家的哀悼。—会儿,我与身旁的漂姑娘声哭号,靠在她身上前摇后摆;一会儿,我又转换另一种心情,为自己的哀愁和凄凉的生活痛哭流涕。如果我可以每星期像这样哭上一回,我心想,或许就能忘掉己每天在街上游荡讨生活的劳苦,忘掉被人嘲笑肥胖和犹太血统的酸,重新再生,变成一个说不定更聒噪的艾斯特。


    我喜欢婚丧喜庆,因为我可以尽情地吃,而且能忘记自己是人群中的黑羊。我爱死了节日的千层酥饼、薄荷糖、杏仁甜面包和水果干;割礼仪式的碎肉饭和杯状馅;苏丹在竞技场举行庆典时的樱桃汁;婚礼上的所有食物;葬礼之后邻居们送来吊慰的芝麻、蜂蜜或各种口味的哈尔瓦糕。


    我静悄悄地溜进走廊,穿好鞋子走下楼梯。转进厨前,我听见马厩旁房门半掩的房间传出奇怪的声响,起了疑心。我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瞥进门里,发现谢夫盖与奥尔罕绑住某个吊丧妇女的儿子,正用他们已故外公的颜料和画笔在他脸上乱涂。“果你想逃,我们会这样打。”谢夫盖说,打了男孩一巴掌。


    “我亲爱的孩子,好好玩,别打架,好不好?”我尽力装出温柔的声音说。


    “少管闲事!”谢夫盖大吼。


    我注意到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小、惊惶的金发女孩,显然是受欺负男孩的妹妹,不知什么原因,我替她感好难过。算了,别管,艾斯特!


    来到厨房,哈莉叶疑心地打量着我。


    “我哭得口干舌燥,哈莉叶。”我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倒杯水给我。”


    她一言不发,把水递给了我。喝水前,我看了看她哭得发肿的睛。


    “可怜的姨父大人,人家说他在谢库瑞的婚礼前就已经死了。”我说,“人们的嘴可不像布袋,可以绑得死牢,有些人甚至放话说他不是寿终正寝。”


    她非常明显地猛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趾。接着她抬起头,避开我的眼睛说:“愿真主保佑他的仆人远离卑鄙的谣言。”


    她的第一个动作肯定了我之前所说的话,不但如此,说话的语调也让人感觉到她不得不说这样的话。


    “怎么回事?”我唐突地问,压低声音一副知心朋友的样子。


    犹豫不决的哈莉叶当然明白,姨父大人死后,想要操控谢库瑞的指望是一点儿都没有。然而不久前,她却是在楼上哀悼时哭得最真诚的人。


    “今后我该怎么办呀?她说。


    “谢库瑞非常看重你。”我拿出惯有的说词。一排装满哈尔瓦糕的罐子排在装着葡萄糖蜜的大陶罐和腌菜罐之间,我掀开盖子,凑上去闻一闻或伸一根手指进去捞一点尝尝。我问这些都是谁送来的。


    哈莉叶喋喋不休地解释谁送了哪一罐:“这是卡依塞利的卡辛先生送的;这个嘛,是住在两条街外的细密画家部门的助理送来的;那是锁匠左撇子哈姆迪送的;那一罐是埃迪尔奈的少妇……”这时谢库瑞打断了她。


    “已故高雅先生的遗孀卡比叶,并没有来吊问,也没有传话或是送哈尔瓦糕过来!”


    她正从厨房往楼梯走去。我跟上她,知道她想私下与我讲几句话。


    “高雅先生与我父亲之间并没有任何嫌隙。高雅的葬礼那天,我们做了哈尔瓦糕给他家送去了。我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谢库瑞说。


    “我现在就查一查。”我说,猜测着谢库瑞心里在想什么。


    由于我没有多说,她亲吻了我两侧脸颊。站在庭院刺骨的寒风里,我们互相拥抱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我轻抚我美丽谢库瑞的秀发


    “艾斯特,我好怕。”她说。


    “我的宝贝,别怕。”我说,“啥事都有好的一面。看吧,你终于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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