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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马丁·伊登》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杰克·伦敦 | 发布时间: 822天前 | 24995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从没有要求露丝读读他的作品,那是因为一种过分的小心。何况她在大学的功课很重,他不愿剥夺她的时间。但在她得到学位之后她却主动要求他让她看一点他的作品。马丁很高兴,却又信心不足。现在有了裁判员了。 


是个文学学士,在内行的教师指导下研究过文学。编辑们说不定l是能干的裁判员,但她跟他们不同,不会交给他一张千篇一律的退稿条,也不会告诉他他的作品没被选中未必意味着没有长处。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以她那敏锐和聪明的方式说话。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多少看到真正的马丁·伊甸,从他的作品观察到他的心智和灵魂,因而理解某些东西:他梦想的是什么,能力有多强之类,哪怕是一点点。 


马丁选了他几个短篇小说的复写本,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上了他的《海上抒情诗》。两人在一个六月的下午骑上自行车到了丘陵地区。那是他第二次跟她单独外出。芬芳温暖的空气被海风一吹,冷却下来,变得凉爽宜人。他俩骑车前进时他获得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是个非常美丽的、秩序井然的世界,活着而且恋爱着真是十分美好的事。他俩把自行车留在路旁,爬上了一个境界开阔的褐色丘陵。那儿被太阳晒干了的草心满意足地散发出一种收获季节的于香味儿。 


“草地的任务完成了,”马丁说。两人安顿下来。露丝坐在马丁的外衣上,马丁趴着,紧贴在暖烘烘的地上。他嗅了嗅褐色的草的甜香。那香味儿进入了他的脑子,催动他的思想从特殊到一股旋转着。“它已找到了它存在的理由,”他说下去,深情地拍打着干草。“它在去年冬天凄凉的猛雨中立下志向,跟暴虐的早春作了斗争,开了花,引来了虫子和蜜蜂,撒播了种子,尽了本分,偿请了对世界的债,于是——” 


“你为什么总用这样实际得可怕的眼睛看事物?”她插嘴道。 


“因为我一直在研究进化论,我想。若要告诉你实情的话,我可是最近才睁开眼睛呢。” 


“但我似乎觉得像你这样实际是会错过了美的。你像小孩捉住蝴蝶,弄掉了它美丽的翅膀上的鳞粉一样,破坏了美。” 


他摇摇头。 


“美是有意义的,但我以前不知道,只把美看作是没有意义的东西,认为美就是美,并无道理可言,这就说明我对美一无所知。可现在我知道了,确切地说,是开始知道了,现在我知道了草是怎样变成草的。在我知道了形成草的阳光、雨露、土壤的隐秘化学变化之后,便觉得单更加美丽了。的确,任何一片草叶的生命史中都有它的浪漫故事,是的,还有冒险故事。一想到这些我便心情激动。我想到力与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其中的浩瀚巨大的斗争,便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写一首小旱史诗。” 


“你谈得多好呀,”她心不在焉地说,他注意到她正用探索的目光望着他。 


顷刻之间他慌乱了、不好意思了,血涌了上来,脖子和额头都红了。 


“我希望自己是在学着说话,”他结巴地说,“我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全都是些大题目。我找不出办法表示心里真正的感受。有时我似乎觉得整个世界、整个生命、一切的一切都在我心中生存,叫嚣着要我为它们说话。我感到了——啊,我无法描述——我感到了它的巨大,但一说起话来,却只能睁睁晤晤像个娃娃。把情绪和感受转化成文字或话语,能使读者或听话的人倒过来转化成心中同样的情绪或感受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一项不同凡响的任务。你看,我把脸理进草里,从鼻孔吸进的清香使我浮想连翩,全身战栗。我嗅到的是宇宙的气息。我知道歌声和欢笑、成功与痛苦、斗争和死亡;草的香气不知怎么在我的头脑里引起了种种幻影,我看见了这些幻影,我想把这一切告诉你,告诉全世界,可我的舌头不管用,它怎样才能管用呢?我刚才就是想向你用言语描绘草的香味对我的影响,但是没有成功。只是用拙劣的言词勾画了一下。我觉得自己说出的似乎全是废话。我憋闷得慌,急于表达。啊——”他的手向上一挥,做了个失望的手势——“我做不到,别人不理解!无法沟通!” 


“但是你的确说得很好,”她坚持说,“想想看,在我认识你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你已经有了多大的进步!巴特勒先生是个有名的演说家。选举的时候州委会常常要他到各地去演说,可你说得就跟他那天晚上在宴会上说得一样精彩。只是他更有控制,而你太激动而已。只要多说几回就好了。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演说家,只要你愿意干,你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你是个出类拔草的人,我相信你可以领导群众,凡是你想干的事没有理由于不成功。你在语法上的成功便是一个例子。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你应当在政治上辉煌起来。没有东西能阻挡你取得眼巴特勒先生同样伟大的成功的——还不会消化不良。”她笑着补充了最后一句。 


两人继续谈下去。她总是温文尔雅坚持不懈地回到一个问题:教育必须全面打好基础,拉丁文是基础的一部分,对从事任何事业都大有好处。她描绘出了她理想的成功者。那大体是她父亲的形象,其中明确无误地夹杂着一些巴特勒先生形象的线条与色彩。他躺在地上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抬头望着她,欣赏着她说话时嘴唇的每一动作,但脑子却装不进去。她所描绘的图画并不迷人。他隐约感到失望的痛苦,因为对她的爱那痛苦尤其尖锐。她的全部谈话没有一个字涉及他的写作。他带来念的稿子躺在地上受到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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