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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绿色国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保尔-卢·苏里采尔 | 发布时间: 821天前 | 28013 次浏览 | 分享到:


雷伯绕着农舍转了一圈,总算找到那个女人。她的身体肥硕得很,一双结实的大手现出挺粗的青筋。雷伯告诉她,他叫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从维也纳来,是律师约翰·克立姆罗德的儿子。那女人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那形似刮勺的粗壮手指,不停地碾去包谷的硬皮,把籽粒倒入一口煮汤用的锅,锅里已经盛着水、几只土豆和萝卜。雷伯站在她面前,只见她半秃的头顶上稀稀拉拉几缕灰黄色残发给汗水粘在一起。


“你曾经在我父亲的住宅帮过佣,”雷伯说:“我想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她却反问雷伯为什么偏偏来找她。雷伯解释道,是波希米亚公署后面一条街上的一个木材商让他找到这儿来的。她听了这话,心里琢磨着,直到碾完两个包谷穗头,把锅捧起来——不让雷伯插手帮忙——端进屋去,架到炉火上,然后方始说:


“我从来没有给一个姓克立妈罗德的先生帮过佣。”


“但q是你在他的住宅里干过活,在一九四一年九月。”


她这才第一次正眼看着雷伯。


“你是为那几个小鬼来的,对吗?”


“不。”


“你一定是为他们来的。那个娼妇又在抱怨了。她在维也纳到处和美国人鬼混,把这些小鬼寄养在我这儿,给我的钱却少得可怜,还要我把他们当龙子凤孙伺候。”


这时可以听到一阵赤脚走路的轻微声响。雷伯转过身去。那三个小男孩刚好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的颧骨上有一块青紫,三个孩子的腿上个个都有鞭痕。


“我也是为他们来的,”雷伯说,“她要我来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现在,请你行行好,回答我的问题吧。”


她先是垂下眼帘,带着怨气说:“我实在很想往汤里放几片咸肉。”


“我正要你这样做,”雷伯说,他的双限仍盯着她瞧。


他开始提问题。一九四一年九月,是谁启用她在克立姆罗德的住宅当管家?她回答说,是一个名叫埃泼克的人。“这个埃泼克是这幢房子的主人吗?”“不是。”“那么,埃拨克的上司是谁?埃泼克听谁的命令?”她记不得那个人的名字了。雷伯微笑着摇摇头。“好象叫特……特……特……”她说,她确实记不起来——至久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但她却记得那人的模样。他是头头。


“他个子很高,人很漂亮,长着一头金发。”


“他穿制服吗?”


“穿党卫军制服,”那女人说,“他至少是个将军,他不常来。”


“一九四一年九月,这幢房子里是否还有过去在那儿干过很长时间的仆人?多年的老佣人?比如说,一个名叫安东的白发老人,当时还在不在?”


“在。”


“如今安东在哪里,你知道吗?”


“他死了,”她说,“就在那年的圣诞节前,他被军用卡车压死了。”


过去的仆人中再也没有别入留下吗?


没有别人了。她是和另外四个佣人同时受雇的。


“雇用她的是埃泼克吗?”


“是的。”


她从屋梁的挂钩上取下一块咸肉,切了一片,犹豫片刻之后,又切了一片。


“请再切一片吧,”雷伯说,“让每个孩子都吃上一片咸肉。我看,还可以让他们多吃三四只土豆。”


“你头一次走进克立姆罗德的住宅那天,屋里的家具是怎样陈设的?”


她没有听懂雷伯的问题。“家具?当然有的,”她诧异地回答。


“请加几只土豆,”雷伯说,“别挑太小的。”


“你是否记得那里有好多书,成千上万的书?”“对,记得的。”“那么,还有画呢?”“是的,那里有很多很多画,如果你管他们叫做画的话;还有挂在墙上的毛织品;对,叫壁毯。还有不少雕像。”


雷伯挪动了一下位置。刚才步行走完的最后一段路程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精力。他深怕自己脸上露出精疲力尽的神色,会削弱他和埃玛·多宁打交道的地位。他走到光线较暗的地方。举起双手抓住那根挂咸肉的屋梁,使自己显得高一点。


“在那间全部是书的藏书室里,有一座小电梯,你还记得吗?”


她刚削好土豆。她的一只肉墩墩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大拇指紧贴在刀尖上,这时停下来,她皱起眉头,在记忆中搜索。


“一个象送莱的升降机那样的东西吗?它是藏在一块上面有图画的木板背后的,对吗?”


这“木板”其实就是壁龛的嵌板。“对,”雷伯说。


她记得。有一次,她还偶然打开过那座笼子。以前从来没有人对她提起过这台机器,所以那次发现吓了她一大跳。


“这是什么时候?”


“圣诞节前。”


“一九四一年的圣诞节?”


“对。”


“确切地说,那是在几月份?


“十二月以前。”


“十一月,还是十月?”


“十一月。”


原来那是她受雇以后才几个星期的事。雷伯的手指把屋粱抓得更紧了。


“你看见电梯里有什么东西吗?”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一把轮椅。”


这时,如果她扭头看雷伯一眼,就会发现他是多么虚弱,多么可怜,多么绝望。然而,她正忙着使锅子底下的余烬复燃,再添加柴火。雷伯走出屋子。


过了一会儿,雷伯把孩子们叫去。孩子们温顺地走到他跟前。雷伯在水槽前给他们脱去衣服。槽内有一股清水的细流,是用一条空心树干组成的管道引来的。雷伯一个个依次给他们洗澡。


“请你给我一块肥皂,好吗?”


“你还要什么?”她哼了一声,那腔调说明她正在镇定下来。


雷伯尽其所能为孩子们洗净伤口,帮他们穿好衣服。然后他转身对那个女人说,


“你什么时候辞掉工作,离开维也纳的?”


“二月份,在月底。”


“你离开的时候,家具、书和画还都在吗?”


她说,在她离去的前夕,这些东西都让人给搬走了。那天晚上,三辆由党卫军驾驶的军用卡车开来,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搬空。至少几乎搬空。第二天,维也纳的旧货商们又来,把余下的东西也带走了。除了一张桌子,因为太重太大无法从门口抬出去,才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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