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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奇鸟行状录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19天前 | 25183 次浏览 | 分享到:


    "喂,拧发条鸟,"笠原may说。声音在井筒中发出极大的回响。原来声音在有水的井中要比在无水的井中反响大。"在那种地方到底干什么呢?又在思考?"


    "也没做什么,"我向上说道,"说起来话长,反正身体动不得,还有水出来。已不再是以前那口桔井。我说不定淹死。"


    "可怜啊,拧发条鸟,"笠原may说,"你把自己弄成一个空壳,拼死拼活去救久美子阿姨。或许你能救出久美子阿姨,是吧?救的过程中你救出了很多很多人,却救不得你自己本身。而且其他任何人也救不了你。你要为救别人彻底耗空力气和运气。种子将一粒不剩地撒在别的地方,你口袋里什么也剩不下。再没有比这个更不公平的了。我打心眼里同情你拧发条鸟,不骗你,但那归根结底是你自己选择的。嗯,我说的可明白?"


    "我想明白。"我说。


    突然,我觉得肩头有些钝痛,那应该实有其事,我想。那匕首是作为现实匕首现实地刺中了我。


    "暧,死可怕吗?"笠原may问。


    "当然。"我回答。我可以用自己的耳朵听得自己声音的反响,那既是我的声音又不是我的声音。"想到就这么在黑洞洞的井底死去,当然很怕。"


    "再见,可怜的拧发条鸟!"笠原may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因为离你很远很远。"


    "再见,笠原may,"我说,"你的泳衣漂亮极了!"


    签原may以沉静的声音说道:"再见,可怜的拧发条鸟!"


    井盖重新盖得严严实实。图像消失。接下去什么也没发生。图像同哪里都不相连。我朝井口大声喊叫:笠原may,关键时刻你到底在哪里?干什么呢?


    水面已涨到喉咙,如绞索一样悄悄地团团围住我的脖颈。我开始感到预感性胸闷。心脏在水中拼命刻录剩下的时间。水如此涨下去,再过五六分钟就将堵住我的嘴和鼻孔,随即灌满两个肺叶。那一来我便无望获胜,终归,我使井恢复了生机,我在其生机中死掉。死法不那么糟,我自言自语。世上更惨的死法多着呢!


    我闭上眼睛,想尽可能平静安详地接受步步逼近的死。不要害怕。至少我身后留下了几样东西。这是个小小不然的好消息。好消息一般是用小声告知的。我记起这句话,想要微笑。但笑不好。"死还是可怕的",我低声自语。这成了我最后一句话。并非什么警句。但已无法修改。水已漫过我的口,继而涨到我的鼻。我停住了呼吸。我的肺拼命要吸入新空气。但这里已没有空气,有的只是温吞吞的水。


    我即将死去,如同世界上其他所有活着的人一样。




 第三十八章


    鸭子人的故事、影与泪(笠原may视点之七)


    你好,拧发条鸟!


    问题是,这封信真的能寄到你那里么?


    说实话,我已经没了信心,不知这以前写的信是不是都寄到了你手里。因为我写的收信人地址是相当马虎的"粗线条东西",而寄信人地址根本就没写。所以我的信有可能落满灰尘堆在"地址不详信件"的板格里,谁都不得看见。不过,寄不到就寄不到吧,我一直不以为然。就是说,我只是想这样”吭吭嗤嗤”给你写信,想以此来把自己所思所想变成文字。一想到是写给拧发条鸟的,就写得相当快,简直一气呵成。什么原因我是不晓得。是啊……为什么呢?


    但这封信我可是希望能顺利寄到你手上,上天保佑。


    恕我冒昧,得先写一写鸭子人儿的事。


    以前也说过,我做工的工厂占地面积很大,里面有树林有水塘,正好用来悠悠散步。水塘够大的,有鸭子住在里面,总共十二三只。至于鸭子们家庭成员情况我不知道。内部也许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例如和这个要好和那个不要好之类。但吵架场面我还没遇见过。


    快到12月了,水面已开始给冰。但冰不厚,即使很冷的时候也还是剩有大致够鸭子游动的水面。听说再冷些冰再冻得结实些,我那些女同伴们便来这里滑冰。那一来,鸭子人(这样说是有点怪,可我不觉之间已经说顺口了)就得到别处去。我对滑冰压根儿不感兴趣,暗想不结冰倒好些——那当然不太可能。毕竟这地方十分寒冷,只要住在这里,鸭子他们也必须付出一点牺牲才行。


    近来每到周末我就来这里看鸭子人儿消磨时间。看着看着,两三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来时我像打白熊的猎人那样全副武装:紧身裤、帽子、围巾、长筒靴、皮大衣……就这一身独自坐在石头上呆呆看鸭子他们,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还不时投一点旧面包进去。如此好事的闲人,这里当然除我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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