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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情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 | 发布时间: 625天前 | 12821 次浏览 | 分享到:


    焦糖的味道一直传到屋里来,还有炒花生、广味的稀粥、烤肉、草药、茉莉花、尘土、烧香、木炭火等等一类东西的味道。在这里,木炭火可以被装在篮子里运来运去,沿街叫卖。城市的味道也就是乡村的味道,森林的味道。 


    我忽然看见他在漆黑的浴室里。他坐着,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酒,抽着烟。 


    他说我刚才睡着了,他冲了个澡。其实我刚觉得有点睡意。他在一张矮桌子上面点亮了一盏灯。 


    这是一位风月场上的老手,我突然间想起他来,他该经常到这个房间里来,他该有过许多攀柳折花的生活,这是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为了消除内心的恐慌,他只好沉溺于情欲之中。我对他说我想他一定有许多女人,最好我也是这些女人当中的一个。我们互相看着。他明白我刚才说的意思。突然间他眼神变了,变得非常虚假,仿佛被一种痛苦、死亡所缚。 


    我叫他来,叫他必须来找我。他来了。他身上有一股英国香烟的味儿,还有高级香水和蜂蜜的确味,再加上他皮肤兼有桑丝、榨丝和金子的味道,所以他真叫人动情。我向他表示我对他的情欲。他没有动。他和我说话,他说早在那天过河的时候他就知道,知道我在交上第一个情人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说我将会热衷于情欲,他还说他已经知道我一定会把他给骗了,就象我将会欺骗所有跟着我的男人一样。他说至于他,他早已成了不幸的代名词。我很高兴听到所有他对我吐露的这些真情,并且对他说出我的这种心情。他突然变得粗鲁起来,他的感情极端冲动,他朝着我扑过来,吮着我那少女的乳房,他大声叫喊、咒骂。我闭着双眼,承受着那过份强烈的动作。我想:他真老练,这是他的家常便饭,他的生活就是性爱,仅此而已。他那双手熟练、神奇、十全十美。我真幸运,很明显,这一行当如同他的职业,他能够本能地知道该干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他拿我当做一个妓女,一只破鞋,他对我说我是他唯一的爱情,而这当然是他所应该说的,因为当你任凭他胡言乱语、为所欲为,当你身不由已、任其随意摆弄,竭尽百般猥亵之能事的时候,他会觉得什么都是精华,没有糟粕,所有的糟粕都被掩盖起来,在那情欲的推动下,全都迸入洪流之中流走了。 


    城里的嘈杂声是如此地逼近,以至于可以听到他们摩擦着百叶窗上的木板条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仿佛觉得他们就要走进房间里来。就在这种噪音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之中,我在这里,在这里抚摸着他的身子。大海,汇总在一起的无边无际的大海,时而远去,时而归来。……。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递给我。接着,他贴着我的嘴,轻声地和我说话。 


    我也和他低声耳语。 


    因为他不习惯吹捧自己,我便奉承他;因为他也没有意识到他身上有一种典雅过人的风度,我便对他直言起来。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他说我将终身铭记着这个下午,甚至当我忘掉他的面孔、他的名字的时候。我问他是否还能回忆起这间屋子。他对我说:那你就好好看看吧。我看了一下。我说这幢房子很普通,和别处一样。他说是的,是这样,到处的房子都是这个样? 


    今天我又见到他的面孔,我又记起他的名字。我还见到那粉刷过的白墙,那块对着炉子的平纹布窗帘,那另外一扇通着另一个房间的拱形的门,并且通向一个露天花园——里面的花木全都因为炎热而枯死——周围是蓝色的栏杆围墙,就象沙沥城里那幢向着湄公河的有阳台的大别墅一样。 


    这是一个苦恼的、破灭的地方。他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想我妈妈,如果她知道事情真相的话,那她一定会把我杀了。我看他正在尽力想个词,然后他说他懂妈妈将会说什么,他学着说:干这种缺德事!他说如果我们能成婚的话,他就不能接受这种看法。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骄傲地为自己辩解。他说: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们彼此笑了一下。我问他是否对我们现在的这种忧伤感到习惯。他说那是因为我们在白天做爱的缘故,而且是在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进行的。他说事情过后总是很难受的。他笑了笑,他说:不管彼此是否有感情,事情过后总是很难受的。他说这种难受到了晚上就会过去,一到夜里马上就会好受了。我对他说这并不只是因为在白天,我说他弄错了,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正处在一种我所期待的忧愁之中,而这种忧愁纯粹是来自我自己本身。我说我向来就是一个忧郁的人,甚至从我的这种忧郁,可以认得出来,是和从前的忧郁一样,由于这种忧郁和我是如此成为一种,我几乎可以给它起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可今天,我对他说,这种忧郁却成为一种福气,就象每当妈妈在她那空虚的生活中大声吼叫的时候对我所说的倒霉的福气。我对他说:我不十分理解妈妈说这话的意思,但是我知道这间屋子正是我所盼望的地方。我一口气说下去,不期待他的表示。我说妈妈曾大声责骂那些她认为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她大声疾呼永远也不要等待什么,无论是哪一个人,或是哪个政权,无论是什么上帝,统统都不要对他们有所期待。他听着我说,两眼一直盯着我,只要我开口,他就看着我的嘴,我赤裸着身子,他抚摸着我,也许根本就没听我说话。我说对我个人的处境,我并不感到不幸。我对他诉说,我们全家只靠着妈妈的工资,生活非常困难,甚至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我越说越难过。他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对他说我们常常在外面,因为贫穷,连家都弄得支离破碎,我们常在外面浪荡,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全家都是一些下流放荡的人。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这里跟着他。他俯在我身上。我们就这样呆着不动。在外面一片都市的喧闹声中呻吟。开始我们还听见外面的嘈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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