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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情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 | 发布时间: 625天前 | 12812 次浏览 | 分享到:




 情 人(6)


    第六节


    我回到埃莱娜·拉戈内尔身边。她正躺在一条长椅子上哭泣,因为她以为我马上就要离开寄宿学校。我坐在长椅上。埃莱娜·拉戈内尔躺在我身边,她那柔美的身躯在华丽的连衣裙里面自由自在,着实令我倾心。我从没有见过象她那样美的胸脯。我从没有碰过它。埃莱娜·拉戈内尔还是一个不懂得害羞的姑娘,她不知道什么叫害羞,她竟然能一丝不挂,光着身子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上帝赋予人间最美的事物,莫过于埃菜娜·拉戈内尔的身躯,那真是不可言状的美。她的身村和她那一对挂在胸部而又似乎欲脱离胸部的乳房显得十分对称。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她那丰满的乳房更富有魅力,她的乳峰丰满外凸,仿佛令人垂手可得。在如此夺目的光辉面前,连小哥那苦力般的身躯也不免黯然失色。男人的躯体总是显得干瘪、内秀。可他们的体形却经久不衷,这和埃莱娜·拉戈内尔大不一样,她的形态无法长期保持,只不过一朵季节花,不久便会叶落花谢。埃莱娜·拉戈内尔来自大叻高原。她的父亲是镇上的官员。不久前她正好在学期中间来到这里。她胆怯害怕,常常愿意呆在你的身旁不言不语,或是哭泣流泪。她有一种山里人特有的暗红的肤色,因此人们很容易认出她来,因为这里所有的孩子都由于贫血和天气酷热而脸色苍白、发青。埃莱娜·拉戈内尔不上中学课程,她不知道上学,也不懂得学习,她什么也记不住。她在寄宿学校里读小学的课程,而上这些课根本毫无用处。她依偎着我哭了起来,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她的双手,我对她说,我将跟她一起留在寄宿学校里。埃莱娜并不知道自己长得非常漂亮。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要把她培养成个什么样的人材,他们只想尽快把她嫁出去,埃莱娜可以随意找到任何一个未婚夫,可她并不想去找,因为她不想结婚,她一心想跟着妈妈回国去。最后,她还是按着妈妈的愿望嫁人了。她要比这个头戴小丑帽、脚穿金丝鞋的我长得更加漂亮,但我要比她更加成熟,更加接近结婚的年龄。当然埃莱娜·拉戈内尔也满可以出嫁,可以配偶成婚,只是她什么也不懂,你可以吓唬她,可以给她解释会使她害怕的一切,可以叫她呆在那里,乖乖地等着。 


    埃莱娜·拉戈内尔还不懂得我所懂的一切。然而她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如我所猜想一样,我所知道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埃莱娜·拉戈内尔的躯体沉甸甸的,天真无邪,她的皮肤就象某种水果的表面一样光滑柔嫩,而这种柔嫩很快就将会感觉不出来,只能让你产生少许的幻觉。埃莱娜·拉戈内尔令人产生杀她的念头,令人做起亲手杀她的美梦。她身上虽然有一副象似精白面粉的形象,可她自己却无所感觉,这些东西将赐给玩弄它们的那双手,赐给吸吮它们的那张嘴,而她却不把它们记在心上,也不了解它们,更不了解它们那神奇的威力。我真想吮埃莱娜·拉戈内尔的奶,就象他在中国城那间房子里吮我的奶一样,我每天晚上都到那里去,去那里加深我对上帝的认识。我对她那宛如精白面粉的酥胸贪婪无厌。我真想把她带到我每天晚上所去的地方去,让他和她在一起,我将可以通过她获得一种彻底的享受,然后我死也甘心。 


    我爱慕拉戈内尔如同爱我那堤岸的情人一样,我把他们看成是一样诱人的血肉,只不过拉内尔的肤色更加明亮,更加洁白无瑕。她的每一个举动,每滴眼泪,每个缺点,每一处无知,都可以使他的形象反复展现。埃莱娜·拉戈内尔就是这个可怜男人的妻子,这个堤岸的、中国的难以理解的男人。埃莱娜·拉戈内尔也是属于中国。 


    我没有忘记埃莱娜·拉戈内尔。我没有忘记这个可怜的男人。自从我动身回国以后,自从我和他分手以后,整整两我没有接近过任何一个别的男人。而这种神秘的忠诚应该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当时还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因为那是我栖身的地方,除此之处,别无他处。就在这个冷漠无情,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我最深深地相信我自己,我有我自己最基本的抱负,那就是将来我一定要从事写作。 


    我在堤岸情人单身宿舍里渡过的那些时光,曾经给这块灰暗的灰暗的地方带来了短暂的欢快。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是和死神咫尺相邻的地方,是暴力、痛苦、失望、蒙受耻辱的地方。这就是我那堤岸的委身之处。它在大河的彼岸。然而有朝一日,我将会渡过大河去寻找新的归宿。 


    我不知道埃莱娜·拉戈内尔后来的情况,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是她第一个离开了寄宿学校,比我动身回法国早得多。那时是她妈妈要她回到大叻去。我好象记得是让她回去结婚,因为她可能碰上一个刚从大城市来的人。也许我弄错了,我把我想象的和埃莱娜·拉戈内尔奉母亲之命被迫回国一事混淆在一起。 


    让我也向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是这样的:为了抽鸦片烟,我大哥偷了佣人的钱,还偷了妈妈的钱。他翻箱倒柜,又偷又赌。父亲临死前在那名叫“两海之间”的地方买下了一座房子。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家产。由于他在赌场连连失利,妈妈只好把房子卖掉替他还债。可这也不够。永远没有够的时候。当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企图把我卖给古波尔咖啡馆的顾客。正是为了他,妈妈才有心思活下去,为了他能够吃饱、睡暖,为了他还能听得见呼唤他的名字。妈妈省吃俭用,用了十年的积蓄替他在安布瓦兹附近买下一块地产。可这块地产一宵之间就被他抵押出去。妈妈只好支付利息。从我说过的那片林场砍下来的木头也都被他一宵之间输个精光。他还偷窃我这位快死的妈妈的钱。他是一个专门翻箱倒柜的家贼,他嗅觉灵敏,善于搜索,无论是成堆的布料还是细小的藏物都难逃厄运。他还偷过亲戚的东西,什么首饰、食品等等,一偷就是一大堆。他还偷过杜阿姨、男仆人和我小哥哥的东西。至于我,他自然也没有少偷。他差点没把自己的妈妈也给卖掉。当妈妈刚刚断气而尸骨未寒的时候,他便急急忙忙把公证人请来,假惺惺地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他最善于逢场作戏,此时此刻他如丧考妣。公证人说这份遗嘱无效,因为死者过于偏袒她的长子的利益而损害我的权益。差别之大,令人觉得可笑。我必须当机立断,或接受,或拒绝。我表示接受:我签了字。我终于接受了这份遗嘱。大哥两眼低垂,说了一声谢谢。他呜咽地哭起来。他可能由于在南方当过法奸与敌人合作而遭当局追捕,他再也不知道哪里能有藏身之处。他终于跑到我家里来避风。我一直也不很清楚其中的底细,可他毕竟避开了一次危险。也许他曾经出卖过一些人,出卖过一些犹太人,这些事他都可能干得出来。每当他杀了人之后,或者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十分温顺、亲热。当时我丈夫还被关在集中营里,大哥还表示同情他。他在我家里住了叁天。我忘记了他的老毛病,所以每当出门的时候,我什么东西都没有锁起来。当时我把用自己的配给证买下来的白糖和大米储存起来,以便等我丈夫回来时可以食用。他到处搜查,随意取走我的东西。他还翻弄我卧室里的小衣柜。他终于找到他可以下手的东西。他把我全部的积蓄五万法郎统统拿走,分文不留。他带着赃物离开了我的公寓。后来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和他清算这笔老账,这对他来说实在太丢脸了,我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在他登到那张伪造的遗嘱之后,为了换得一口面包,他竟然把那座冒牌的路易十四城堡也给卖掉了。这笔买卖也象那份遗嘱一样,也是弄虚作假,鱼目混珠。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孤零零地一个人,他在世上没有一个朋友。他从来就没有交过朋友,他在蒙帕斯曾经有过几个女人在他手下“干活”,有时他并不叫这些女人干活,至少开始的时候不叫她们干活,有些时候也雇用一些男人,不过这班男人往往还得向他倒贴钱。他孑然一身,生活在极端孤独之中,尤其是他的晚年过得更加凄凉。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坏蛋,他的动作是微不足到的。他让他周围的人感到害怕,只此而已。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丧失了他那真正的王国。他还不是一个强盗,只是一个家里的二流子,一只翻箱倒柜的家鼠,一个赤手空拳的杀人犯。但他从不感到绝望。既然所有的坏蛋都能活着,他也照样能活下去,他没有果敢之处,整天担心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自从母亲死了以后,他就过着一种古怪的生活。在图尔,他只认识咖啡馆里的侍者,拿他们做为他了解情况的“渠道”,那班酒气熏天的常客则是他在咖啡馆后厅打牌的陪客。他亦步亦趋,开始效仿他们,他拼命地喝酒,两眼充血红肿,嘴巴歪斜,模样凶狠。他在图尔已经一无所有。当他把两处地产变卖抵债之后,两袖清风,空空如也。他在母亲租下的那间家具贮藏室里住了整整一年。他睡了整整一年的扶手椅。多亏当时房东开恩,允许他进屋栖身,使他能得在那里呆了一年。后来,房东终于下逐客令,把他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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