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一本正经地走到信吾的办公桌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写道:“把她支开。”
“哦?”
信吾呆然,对夏子说:“请你出去一会儿。”
夏子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英子找来了一只花瓶,将三朵玫瑰花插了进去。她穿一身连衣裙,不愧是西服裁缝店的女店员,像是又发福了。
“昨天失礼了。”英子用不自然的口吻说,“一连两天前来打搅,我……”
“啊,请坐。”
“谢谢。”英子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来。
“今天又让你迟到啦。”
“唉,这件事……”
英子一抬头望着信吾,就屏住气息,像要哭似的。
“不知可以说吗?我感到愤慨,也许是太激动了。”
“哦?”
“是少奶奶的事。”英子吞吞吐吐地说,“做人工流产了吧。”
信吾没有作答。
英子怎么知道的呢?不至于是修一告诉她的吧。英子和修一的情妇同在一家店铺里工作。信吾有点厌恶,感到不安了。
“做人工流产也可以……”英子踌躇了。
“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医院的费用,是修一从绢子那里拿来支付的。”
信吾不禁愕然。
“太过分了。这种做法,太侮辱女人了,真是麻木不仁!少奶奶真可怜,我真受不了。虽说修一可能把钱给了绢子,或许他是拿自己的钱,不过我们很腻烦他。
他和我们的身份不同,这点钱修一总拿得出来的吧。难道身份不同,就可以这样做吗?“
英子极力抑制住自己瘦削的肩膀的颤栗。
“绢子拿出钱来,有绢子的具体情况。我不明白。我恼火,腻烦极了。无论如何也要来跟您说:哪怕不再同绢子共事,我也认了。来告诉您这些多余的话,是不好的,可……”
“不,谢谢你。”
“在这儿心情好受些了。我只见过少奶奶一面,可却很喜欢她。”
英子噙满泪水的眼睛闪闪发光。
“请让他们分手吧。”
“嗯。”
英子肯定是指绢子的事,听起来却又像是请让修一和菊子分手。
信吾就那么被摧垮了。
他对修一的麻木不仁和萎靡不振感到震惊,觉得自己也在同样的泥潭里蠕动着。
在黑暗的恐怖面前,他也颤抖了。
英子尽情地把话说完以后,要告辞了。
“唉,算了。”信吾有气无力地加以挽留。
“改天再来拜访。今天太不好意思了,还掉了眼泪,实在讨厌。”
信吾感受到英子的善良和好意。
他曾经认为英子依靠绢子才能同在一家店铺里工作,这是麻木不仁,感到震惊不已,岂知修一和自己更是麻木不仁。
他茫然地望着英子留下的深红色的玫瑰。
他听修一说过:菊子性情洁癖,在修一有情妇的“现状”下,她不愿意生孩子。
然而,菊子的这种洁痹,不是完全被糟踏了吗?
菊子不了解这些,此刻她大概已回到镰仓宅邸了吧。信吾不由地合上了眼睛。
伤后 一
星期天早晨,信吾用锯子把盘缠在樱树下的八角金盘锯掉了。
信吾心想:倘若不刨根,恐怕无法根除。他喃喃自语:“一出芽就弄断算了。”
以前也曾铲除过,谁知道根株反而蔓延成这个样子。现在信吾又懒得去铲除,也许已经没有刨根的力气了。
八角金盘虽然一锯就断,但它盘根错节,弄得信吾满头大汗。
“我帮您忙吧。”修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不,不用。”信吾冷淡地说道。
修一兀立了一会儿,说:“是菊子叫我来的啊。她说爸爸在锯八角金盘,快去帮忙吧。”
“是吗?不过,快锯完了。”
信吾在锯倒了的八角金盘上坐了下来,往住家的方向望去,只见菊子倚立在廊沿的玻璃门上。她系着一条华丽的红色腰带。
修一拿起了信吾膝上的锯子。
“都锯掉吧。”
“嗯信吾注视着修一利落的动作。
剩下的四五棵八角金盘,很快就被锯倒了。
“这个也要锯吗?”修一回头冲着信吾问题。
“这个嘛,等一等。”信吾站了起来。
生长着两三株小樱树。像是在母树根上长出来的,不是独立的小树,或许是枝桠吧。
那粗大的树干之下,长出枝桠,似小小的插条,上面还带着叶子。
信吾稍稍远离,瞧了瞧说:“还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把它锯掉好看些。”
“是吗?”
但是,修一不想马上把那棵幼樱锯掉,他似乎觉得信吾所思所想大无聊了。
菊子也来到庭院里了。
修一用锯子指了指那棵幼樱,微笑地说:“爸爸在考虑要不要把它锯掉呐。”
“还是把它锯掉好。”菊子爽快地说。
信吾对菊子说:“究竟是不是树枝,我一时判断不出来呢。”
“从泥土里,怎么会长出树枝来呢。”
“从树根长出来的枝,叫做什么呢?”信吾也笑了。
修一不言声,把那棵幼樱锯掉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想把这棵樱树的所有枝桠全部留下来,让它自然生长,爱怎么伸展就怎么自由伸展。八角金盘是个障碍,才把它锯掉的。”信吾说。
“哦,把树干下的小枝留下来吧。”菊子望了望信号说,“小枝大可爱了,像筷子也像牙签,上面还开了花,太可爱了。”
“是吗?开花了吗?我没注意到。”
“是开花了。小枝上开了一簇花,有两三朵……在象牙签似的枝子上也有只是一朵花的。”
“哦?”
“不过,这样的枝桠能长大吗?这样可爱的枝桠,要长到新宿皇家花园的枇杷和山桃的下枝那么大,我就成个老太婆啦。”
“也不一定。樱树长得很快啊。”信吾边说边把视线投在菊子的脸上。
信吾和菊子去过新宿皇家花园,他却既没有同妻子也没有同修一谈过这件事。
但是,菊子回镰仓的家以后,是不是马上向丈夫说了实话呢?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实话,菊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
如果说修一不便道出“听说您和菊子在新宿皇家花园相会了?”那么也许应该由信吾说出来才是。可是,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言及这件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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