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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山音》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川端康成 | 发布时间: 622天前 | 29157 次浏览 | 分享到: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说过真想钻入地下憩息个五万年的缘故吧。”


修一带着诧异的神色望了望信吾。


“这句话是从谈莲子的故事引起的。报上刊登过远古的莲子也能发芽开花的消息嘛。”


“啊?”


修一点燃了一支香烟,说:“爸爸问菊子是不是怀孕了,她觉得很难为情呐。”


“究竟怎么样呢?”


“还没有吧。”


“那么,绢子这个女人怀的孩子又怎么样啦?”


修一顿时回答不上,他用抵触的口吻说:“听说爸爸上她家里去,还给她断绝关系的赡养费。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嘛。”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是间接听到的。因为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怀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绢子自己一口咬定说不是……。”


“不管对方怎么说,难道这不是你的良心问题吗?究竟是不是嘛!”信吾的话声有点颤抖。


“良心?我可不知道。”


“什么?”


“就算我一个人痛苦,我对女人那种疯狂般的决心,也是无能为力的啊。”


“她远比你痛苦嘛。就说菊子吧,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可是,一旦分手,至今绢子还是绢子,她会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的。”


“这样行吗?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孩子吗?还是你良心上早已明白了呢?”


修一没有回答,一味眨巴着眼睛。在男子汉来说,他那对双眼皮显得分外的漂亮。


信吾在公司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带黑框的明信片。这是一位患肝癌的友人的讣告,他是因衰弱而死亡的,信吾觉得他的辞世过早了。


是不是有人给他下毒药了?也许是他不止拜托信吾一个人。也许是用别的办法自杀的吧?


另一封信是谷崎英子寄来的。英子来信告知她已经从过去的那家裁缝店转到另一家去了。在英子走后不久,绢子也辞去了店里的工作,迁到沼津。据说绢子还对英子说过:在东京很难呆下去,所以自己准备在沼津开一家小铺子。


英子虽然没有写到,但信吾可以想象:绢子也许打算躲到沼津把孩子生下来。


难道真如修一所说的,绢子跟修一或信吾没有任何关系,而成为一个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的人?


信吾透过窗口望着明亮的阳光,短暂地陷入茫然之中。


那个与绢子同居的叫池田的女子,孤身一人,不知怎么样了?


信吾很想去见见池田或英子,打听一下绢子的情况。


下午,信吾前去凭吊友人的死。他才知道死者的妻子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死者生前是同长子夫妇一起生活,家中有五个孙子。友人的长子、孙儿们似乎都不像这位死去的友人。


信吾怀疑这位友人是自杀的,当然他是不应该问及这件事的。灵柜前摆放着的花中,以美丽的菊花最多。


回到公司,刚翻阅夏子送来的文件,没料到菊子就挂来了电话。信吾被一股不安感所侵扰,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


“菊子?你在哪儿?在东京?”


“嗯。回娘家来了。”菊子开朗地笑了笑说:“妈妈说有点事要商量,所以我就回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妈妈只是觉着寂寞,想看看我罢了。”


“是吗?”


信吾觉得仿佛有一股暖流渗进了他的心胸。大概是由于菊子在电话里的声音恍如少女的声音那样的悦耳吧。不过,又好像不仅仅因为这个缘故。


“爸爸,您该下班回家了吧?”


“对。那边大家都好吗?”


“都很好。我想跟您一起回去,所以才给您打电话试试的。”


“是吗?菊子,你可以多住几天嘛,我会跟修一说的。”


“不,我该回去了。”


“那么,你就顺便到公司来好了。”


“顺便去可以吗?本想在车站上等候您的。”


“你上这儿来好罗。我跟修一联系,咱们三人吃过饭再回去也可以嘛。”


“听说现在不论上哪儿,都不容易找到空席位呐。”


“是吗?”


“我现在立即就去,行吗?我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信吾觉得连眼皮都温乎乎的,窗外的市街蓦地变得清晰明朗了。 





秋鱼 一


十月的一天早晨,信吾刚要结领带,不料手的动作突然不灵了。


“嗯,嗯?……”


于是,他将双手放下歇了歇,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怎么回事?”


他将结了一半的领带解开,想再次结上,可怎么也结不上了。


信吾拉住领带的两头,举到胸前,歪着脑袋凝望着。


“您怎么啦?”


原先菊子站在信吾的后面准备帮他穿西服外衣的,这时她绕到他的前面了。


“领带结不上了。怎么个打法全忘了,真奇怪哩。”


信吾用笨拙的手势,慢慢地将领带绕在手指上,想把另一头穿过去,没弄好竟缠成一团。他那副样子好像想说“奇怪呀”,然而他的眼睛却抹上一层阴暗的恐怖和绝望的神色。使菊子大吃一惊。


“爸爸!”菊子喊了一声。


“该怎么结来着。”


信吾尽力回想,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似的,呆呆地立在那儿。


菊子看不下去,就将信吾的西服外衣搭在一只胳膊上,走近信吾前面。


“怎么结好呢?”


菊子拿着领带不知该怎么结才好。她的手指,在信吾的老花眼里变得朦胧了。


“该怎么结我全给忘了。”


“每天爸爸都是自己结领带的嘛!”


“说的是啊!”


在公司工作了四十年,天天都是熟练地把领带结上的,可为什么今早竟突然结不好呢?先前根本不用想该怎么结,只要手一动作就会习惯成自然地把领带结好的。


信吾突然有点害怕,难道这就是自我的失落或掉队了吗?


“虽说我天天都看着您结领带,可是……”菊子挂着一副认真的表情,不停地给信吾结领带,时而绕过来,时而又拉直。


信吾听任菊子的摆布。这时孩提时一寂寞就撒娇的那份感情,便悄然地爬上了心头。


菊子的头发飘漾着一股香气。


她蓦地止住了手,脸颊绯红了。


“我不会结呀!”


“没有给修一结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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