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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942天前 | 31189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们等候客人光临的那种激动心情,只有召魂术者一分一秒地等着阴魂出现的紧张心情才能相比。我母亲成天闹偏头痛,却还跑来跑去,随时都在掉泪。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稳,不肯上课读书。我那种急于见到将军的愿望就连在梦中也没有离开过我,换句话说,我急于见到一个戴着带穗的肩章的人,绣花的衣领一直竖到耳根,手里举着一把出鞘的军刀,就跟我们大厅里长沙发上方挂着的那幅肖像一样,画上的人瞪起一对可怕的黑眼睛,凝神瞧着每一个敢于抬头看他的人。只有波别季姆斯基满不在乎,逍遥自在。他不害怕,不高兴,只是在倾听母亲讲公达索夫家族历史的时候,偶尔说一句:“有个新人来谈谈话,倒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们庄园上的人都把我的教师看成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是青年人,年纪二十岁上下,脸上生着粉刺,头发蓬松,额头很小,鼻子却特别长。那个鼻子实在大,每逢我的教师要仔细瞧什么东西,就得歪着头,象鸟似的。按照我们的看法,全省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聪明、有教养、彬彬有礼的了。他在中学校读完六年级,然后考进兽医学院,在那儿没有读满半年就被开除了。至于开除的原因,他却一直瞒得很紧,这就使每个有意体谅的人都把我的教育者看成一个受难者,一 个有点神秘的人物了。他很少讲话,要讲也只讲些文绉绉的题目,在持斋期间仍然吃荤腥,对周围的生活老是抱着高傲轻蔑的态度,然而这倒没有妨碍他接受我母亲送给他的衣服之类的礼物,也没有妨碍他在我的风筝上画些长着红牙的蠢脸。我母亲不喜欢他的“骄傲”,不过对他的聪明才智却是极其佩服的。


客人没有使我们久等。五月初,从火车站驶来两辆大车,上面载满大皮箱。这些皮箱看上去那么堂皇,车夫把它们搬下车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脱掉了帽子。


“大概,”我想,“这些箱子里都是军服和火药吧。……”为什么有火药呢?多半在我脑子里,将军的概念是同大炮和火药紧密相连的。


五月十日早晨我醒过来,我的保姆就小声通知我说:“你的亲舅舅来了。”我赶紧穿上衣服,好歹漱洗一下,没有祷告上帝就飞出卧室门外去了。在前厅,我碰见一位高大壮实的先生,留着体面的络腮胡子,穿着讲究的大衣。我诚惶诚恐,吓得要死,走到他跟前,想起母亲规定的礼节,就在他面前把脚跟并拢,深深一鞠躬,再探出身子要吻他的手,可是那位先生不让我吻他的手,而且声明说他不是我的舅舅,而是舅舅的听差彼得。这个彼得的装束远比我和波别季姆斯基阔绰,他这种外貌使我极其吃惊,而且说实话,直到今天也还使我吃惊呢。难道这样庄重可敬的人,面容如此聪明严峻,竟然会是个仆役?那是为什么呢?


彼得对我说,舅舅和母亲到花园里去了。我就往花园跑去。


自然景物不知道公达索夫家族的历史和我舅舅的官品,因而比我自由得多,也随便得多。花园里热闹得很,只有市集上才会有那样的光景。无数惊鸟从天而降,划破空气,在林荫道上蹦蹦跳跳,又叫又吵地追逐金龟子。丁香丛中有成群的麻雀,从那儿,温柔芬芳的花朵直扑到人脸上来。不管往哪儿走,到处都响着黄莺的歌声,戴胜鸟和青鹰的尖叫。换了在别的时候,我就会开始追逐蜻蜓,或者拿起石块在乌鸦身上扔过去,这时候正有一只乌鸦立在白杨树下不高的干草垛上,把它的宽嘴扭到一边。可是现在我没有心思玩耍。我的心正怦怦地跳,肚子里一阵阵发凉:我正准备去见一个戴着带穗的肩章、手拿明晃晃的军刀、瞪起一对可怕的眼睛的人!


可是请您设想一下我的失望吧!跟我母亲一块儿在花园里散步的,原来是个瘦小的人,装束考究,穿一身白绸衣服,戴一顶白色帽子。他把两只手揣在衣袋里,头往后仰,不时跑到我母亲前面去,看样子完全象是个青年人。他周身有那么多的活力和生气,直到我走近他的身后,看一眼他帽子的边沿,发现他那剪短的头发已经银白,才识破他原来已到老年。庄严的气派也罢,将军的慢条斯理的动作也罢,我一概没看见,只是觉得他象孩子似的活泼好动。我没看到直竖到耳根的高衣领,只见到一个普通的淡蓝色领结。母亲和舅舅在林荫道上散步,谈话。我悄悄走到他们后面,等着他们当中哪一个回过头来看一眼。


“你这个地方真是迷人啊,克拉嘉④!”舅舅说。“多么可爱,多么好!要是我早知道你这儿这样美,那么这些年来我说什么也不会到国外去了。”


舅舅很快地弯下腰去,闻一下郁金香。不管他的眼睛往哪儿看,一切都在他心里引起痴迷和好奇,仿佛他有生以来没见过花园和阳光普照的白昼似的。这个奇怪的人不住动弹,就象身子底下安着弹簧似的,唠唠叨叨讲个不停,不容我母亲插一句嘴。忽然,在林荫道的拐角上,波别季姆斯基从一 丛接骨木后面闪出来。他的出现极其出人意外,弄得舅舅吓一跳,退后一步。这一次我的教师穿着他那件漂亮的带袖披风。他穿着这件披风,特别是从后面着上去,很象一架风车。


他的模样庄严肃穆。他照西班牙人那样把帽子按在胸口上,往我舅舅跟前跨出一步,鞠个躬,活象小歌剧里的侯爵:身子往前弯而又略为偏向一边。


“大人,我荣幸地向您介绍我自己,”他大声说,“我是您外甥的教员和导师,以前的兽医学院学生,贵族波别季姆斯基!”


教师这样彬彬有礼,使我母亲很满意。她微微一笑,屏息不动,热切地巴望他再说出一些文绉绉的话来,可是我的教师正等舅舅对他的庄严问候作出庄严的回答,就是说,照将军那样说一声“嗯”,对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去,不料舅舅和蔼地笑起来,用力握一下他的手,我的教师就心慌意乱,胆怯了。他叽叽咕咕说了句不连贯的话,嗽着喉咙,退到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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