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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8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19天前 | 16679 次浏览 | 分享到:


忽然那扇安着滑轮的门吱吱嘎嘎响起来,地板在什么人的脚步声中颤动。一股冷空气向叶果鲁希卡袭来,他觉得好象有只大黑鸟飞过他面前,贴近他的脸扇着翅膀。他睁开眼睛。……舅舅站在长沙发旁边,手里提着袋子,准备动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拿着宽边的礼帽,正在对什么人鞠躬,微笑,然而不象平素那样笑得温柔而动情,却恭敬而勉强,这种笑容跟他的脸很不相称。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呢,好象他的身体断成了三截,而他正在稳住自己,极力不叫自己的身子散开似的。只有索罗蒙站在墙角,交叉着两只手,若无其事,照旧轻蔑地微笑。


“请尊驾原谅我们这儿不干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哼哼唧唧地说,现出又痛苦又欢喜的笑容,不再理会库兹米巧夫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一心稳住自己的身子,免得散开。


“我们是些粗人,尊驾!”


叶果鲁希卡揉一揉眼睛,房间中央果然站着一位尊驾,是个年轻、丰满、很美的女人,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草帽。叶果鲁希卡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相貌,就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山上看见的那棵孤零零的、苗条的白杨。


“瓦尔拉莫夫今天经过此地没有?”女人的声音问道。


“没有,尊驾!”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回答说。


“要是明天您看见他,请他上我家里去一忽儿。”


忽然,十分意外,叶果鲁希卡看见离自己的眼睛半俄寸⑤远的地方有两道丝绒样的黑眉毛,一对棕色的大眼睛,一张娇嫩的女性的脸蛋儿,带着两个酒涡儿,微笑从酒涡那儿放射出来,就跟阳光从太阳里放射出来一样,有一股挺好闻的香气。


“好一个漂亮的孩子!”女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卡齐米尔·米海洛维奇,瞧,多么可爱啊!我的上帝啊,他睡着了!我亲爱的小胖子。……”女人亲热地吻叶果鲁希卡两边的脸蛋儿。他微笑了,可是想到自己是在睡觉,就闭紧眼睛。门上的滑轮吱吱嘎嘎地叫起来,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不知什么人正在走进走出。


“叶果鲁希卡!叶果鲁希卡!”他听见两个低沉的声音小声说。“起来,要走了!”


不知道是谁,大概是简尼斯卡吧,扶他站起来,搀着他的胳膊。在路上,他微微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个吻过他的、穿一身黑衣服的美丽女人。她站在房中央,瞧他走出去,微笑着,和气地对他点头。他走近房门,看见一个英俊、魁伟的黑发男子,戴一顶礼帽,裹着皮护腿。这人一定是陪那个贵妇人来的。


“唷!”外面传来吆喝马的声音。


在这所房子大门口,叶果鲁希卡看见一辆华贵的新马车和一对黑马。车夫座上坐着一个穿号衣的车夫,手里拿一根长鞭子。送客人出来的,只有索罗蒙一个人。他的脸由于要笑而紧张着,看样子好象非常急于等客人走掉,好痛快地笑他们一场似的。


“这是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爬上马车,小声说。


“对了,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库兹米巧夫小声地重说一遍。


伯爵小姐的光临所产生的印象大概很强烈,因为就连简尼斯卡都压低声音说话,直到马车走出四分之一俄里,他回 过头远远地望去,看不见那个旅店,只看见一点昏暗的亮光时,才敢拿起鞭子抽那匹枣红马,吆喝一声。


「注释」


①基督教的一个派别,十八世纪后半期出现于俄国,反对设神甫和教堂。教徒不吃肉,只吃牛奶和鸡蛋。


②古埃及国王的称号。


③《圣经·创世记》载,雅各有十二个孩子,曾招来不少麻烦。


④根据《圣经》传说,索罗蒙是大卫的儿子,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的国王,以机智聪明著称。在这儿是因为名字相同用来取笑的意思。


⑤一俄寸等于4。4厘米。




《草原》四



这个使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瓦尔拉莫夫虽然索罗蒙看不起,可是大家谈得那么多,就连那个美丽的伯爵小姐也要找他,那么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半睡半醒的叶果鲁希卡挨着简尼斯卡并排坐在车夫座上心里想着的正是这个人。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不过屡次听到人家说起他,也常常在想象中描摹他的样子。他知道瓦尔拉莫夫有好几万俄亩①的土地,有十万只羊,有很多的钱。关于他的生活方式和职业,叶果鲁希卡只知道他老是“在这一带地方转来转去”,老是有人找他。


在家里,叶果鲁希卡还听说过很多关于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的事。她也有好几万俄亩的土地,许多的羊,一个养马场,很多的钱,可是她并不“转来转去”,却住在自己阔绰的庄园上。伊凡·伊凡内奇为了接洽生意,曾不止一次到伯爵小姐家里去过,他和其他熟人讲过许多关于那个庄园的奇谈趣事,比方说,他们讲:伯爵小姐的客厅里,四壁挂着波兰历代皇帝的御像,摆着一个大座钟,那钟做成悬崖的样子,崖上站着一头金马,嵌着宝石眼睛,扬起前蹄,马身上坐着一个金骑士,每逢钟响,他就向左右挥舞马刀。据说伯爵小姐每年大约开两次舞会,请来全省的贵族和文官,就连瓦尔拉莫夫也来参加。全体宾客喝的茶是用银茶炊烧的,他们吃的都是各种珍品(比方说在冬天,到了圣诞节 ,他们吃得到马林果和草莓),客人们随着音乐跳舞,乐队一天到晚奏乐不停。……“她长得多么美啊!”叶果鲁希卡想起她的脸儿和笑容,暗自想道。


库兹米巧夫大概也在想伯爵小姐,因为车子已经走出两俄里了,他却说:“那个卡齐米尔·米海洛维奇可真能揩她的油!您该记得,前年我向她买羊毛的时候,他在我买的一批货色上就赚了大约三千。”


“要想叫波兰人不是这个样子是不可能的,”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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