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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95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00天前 | 12574 次浏览 | 分享到:


“为什么他跟着我跑?”母狼气恼地想。“大概他想要我吃他吧。”


她跟狼崽子住在一个不深的洞里。三年前,在一次剧烈的暴风雨中,有一棵高大的老松树给连根拔起来,因而形成了这个洞。现在洞底上铺着旧树叶和苔藓,还放着些骨头和牛角,是给狼崽子玩的。他们已经醒过来,三个长得十分相象的小东西并排站在洞边上,瞧着回来的母亲摇尾巴。小狗远远看见他们就站住,瞧了他们好半天。他发现他们也在注意地瞧他,就生气地对他们吠叫,如同见了生人一样。


天大亮了,太阳已经升起来,四下里的雪发亮,可是小狗仍旧远远地站着,汪汪叫。狼崽子吃母亲的奶,用爪子推母亲的瘦肚子,这时候母亲啃着一根又白又干的马骨头。她饿得难受,给狗叫声吵得头痛,一心想扑到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去,把它撕得粉碎。


最后小狗累了,嗓子也叫哑了。他看见人家不怕它,甚至不理睬它,就变得胆小,时而蹲着,时而跳着,走到狼崽子跟前去。如今在白昼的亮光下,就容易把他看清楚了。……他的白额头挺大,额头上鼓起一个疤,只有很笨的狗才会生这种东西。他的眼睛很小,浅蓝色,没有光彩,他的整个脸现出一副蠢相。他走到狼崽子跟前,伸出他的大爪子,把他的头放在他的爪子上,开始叫道:“尼亚,尼亚,……呜-呜-呜!……”狼崽子一点也听不懂,摇起尾巴来。于是小狗伸出爪子,照准一个狼崽子的大头打了一下。那个狼崽子也用爪子打他的头。小狗侧过身子去对着他,斜起眼睛瞧他,摇着尾巴,然后忽然从原地跳开,在雪地的冰层上跑了几圈。那些狼崽子就追他,他呢,仰面朝天倒下去,四条腿在空中乱蹬,他们三个就一齐扑到他身上去,高兴得尖叫,开始咬他,然而不是使劲咬,而是闹着玩。乌鸦们待在高大的松树上,低下头来看他们扭打,十分不安。他们吵吵闹闹,倒高兴得很。太阳晒得有点热,已经有春意了。雄鸡屡次飞过那棵被暴风雨掀到的松树,在阳光下看上去象是绿松石做的。


通常,母狼总要教儿女学打食,让他们玩弄俘虏。这时候母狼看见狼崽子在雪地上追那条小狗,跟他相打,就暗想:“让他们去学吧。”


那些狼崽子玩够了,就走进洞里去睡觉。小狗饿得叫了一 阵,然后也在阳光下摊开四肢,睡了。他们一觉醒来,又玩了起来。


这一整天和整个傍晚,母狼都在回想昨天晚上圈里的羊羔怎样咩咩地叫,羊奶的气味多么香。她馋得不住地磨牙,不断地用力啃那根老骨头,把这根骨头当做羊羔。那些狼崽子在吃奶,小狗肚子饿,就在四周跑来跑去,闻地上的雪。


“我就把他吃了吧,……”母狼决定。


她走到他跟前去,他呢,舔她的脸,哀声吠叫着,还以为她要跟他玩呢。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吃过一些狗,可是这条小狗有浓重的狗骚气,她身体弱,受不住这种味儿了。她觉得厌恶,就走开了。……将近夜晚,天凉了。小狗闷得慌,回家去了。


等到狼崽子睡熟,母狼就又出去打食。如同昨天晚上一 样,她听到一点响声就心惊肉跳。那些树桩、木柴,那些漆黑的、孤零零地立在那儿、远看象活人似的一株株桧树,惹得她害怕。她跑到大路旁边去,在冰层上走。忽然,大路前面远远的地方,闪现一个乌黑的东西。……她用力看,用力听,前头确实有个什么东西在走动,甚至可以听见匀称的脚步声。莫非是一只獾?她屏住呼吸,小心地一直顺着路边走,追上那块黑斑点,回过头来一看,才认出来。原来那条白额头的小狗正在不慌不忙,一步一步走回那个小屋去。


“但愿他不再碍我的事才好,”母狼暗想,很快跑到前头去了。


不过那个小屋已经近了。她又顺着雪堆爬到畜圈上。昨天的窟窿已经用麦秸补好,圈顶上新架了两根梁木。母狼赶紧用腿和嘴活动起来,不住地回头看,怕那条小狗走来;可是热气和畜粪的气味刚刚扑到她的脸上来,她身后就响起了快活而嘹亮的吠叫声。这是小狗回来了。他跳到圈顶上来找母狼,然后掉进那个窟窿里,认出了那些羊,觉得自己到了家,四下里挺暖和,就叫得越发响了。……阿拉普卡在堆房里醒过来,闻出狼的气味,就叫起来,母鸡也咯咯地叫。等到伊格纳特拿着他那管单筒枪来到门外,吓慌的母狼已经跑得离小屋很远了。


“唿-咦!”伊格纳特打着唿哨。“唿-咦!全速前进,追啊!”


他扳动枪机,枪没打响。他再扳动枪机,又没打响。他第三次扳动枪机,就有一大团火光飞出枪筒,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两响。枪托猛烈回击他的肩膀。他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拿着斧子,去看看这闹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过一忽儿他回到小屋里来了。


“出了什么事?”这天晚上有个香客在他这儿过夜,被闹声惊醒,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没什么,……”伊格纳特回答说。“一件无聊的事。我们的白额头常常跟羊在一个地方睡觉,图暖和。只是他不懂得从正门进出,总是打算钻圈顶。昨天晚上,这个坏蛋就扒开圈顶出去玩了,到现在才回来,于是又把圈顶拆穿了。”


“笨狗。”


“是啊,脑子里断了一根弦嘛。这种笨东西我讨厌透了!”


伊格纳特说,叹口气,爬上炉台。“得了,上帝的人啊,起床还早,加足马力睡觉吧。……”早晨他把白额头叫来,使劲揪他的耳朵,然后用一根长棍打他,不住地说:“走正门!走正门!走正门!”





《凶杀》一




在普罗贡纳亚火车站上,人们在做晚祷。一群火车站的职工、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在沿铁路线一带工作的砍柴人和锯木工人,站在衬着金黄色底子、画得光彩夺目的大神像前面,大家都不出声,被灯火的光亮和外面风雪的吼叫声震住了。这天虽然已经是报喜节 ①的前夜,可是没来由地刮起一场大风雪。主持晚祷的是韦杰尼亚皮诺村的老神甫,唱歌的是诵经士和玛特威·捷烈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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